第一章 隨遇而安
“教練,那個姐姐是誰?”
女孩圓睜着眼睛盯着滑冰場上那個身穿白裙的女人以她苗條柔韌的身體完成了一個后內點冰三周跳。
雖然周數不足,動作略帶瑕疵,但勝在輕盈,落地很穩。
跳躍、旋轉、接續步,她做的都是花樣滑冰單人滑的基本動作。而她彷佛拚命傾出全身的力量以此宣洩某種壓抑的情緒。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不過在洩慾。
被喚作教練的中年男人抱着手臂,淡淡道:“最不想承認的徒弟。”
滑冰場上的那個女人已經宣洩完畢,停在彎道那裏,仰着臉,深深呼吸。
“童遇安!幹什麼?!回來!”教練大聲吆喝。
這擴音器似的粗獷嗓音在偌大的冰場上響起了迴音。
女人明顯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滑出了冰場。
“好冷。”童遇安嘟囔着脫下冰鞋,穿回自己的馬丁靴。
正綁着鞋帶,童遇安感覺到一束目光。她抬起頭,一個瓜子臉的女孩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不對,童遇安順着女孩的視線下移,看到自己白裙邊上較為圓潤豐滿的胸脯。
童遇安微微好笑,站起身,拿起凳子上的衣服,穿上。
女孩倒也挺好意思,默默地拉寬衣領瞅了一眼自己的飛機場,翻出個大白眼。
“話說,你一天到晚就躲在那咖啡館哪都沒去了?”教練以悵然的目光看着童遇安。
“需要去哪?”童遇安一邊往上攏了攏頭髮一邊問道。
教練說:“談戀愛啊。”
童遇安聞言有些不以為然。
就她個人而言,一間咖啡館有如一個獨立的世界,走進去的人都來自另一個世界。她無需舉步看世界,便有形形色色的人走近她的世界。她就在那裏靜靜地等待着,等一個不嫌棄她的人。
當童遇安把這一想法告訴這位看着她長大的叔叔時,他用一種近乎感慨的口吻說道:
“別人走近又能怎樣?你得把自己面前那堵牆推倒才能大手牽小手啊……生孩子還要脫衣服呢……”
童遇安配合著教練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一笑而過。
女孩突然舉起一根手指頭,指向童遇安驚呼出聲:“你就是!?”
“什麼就是?”教練問出了童遇安的疑惑。
“姐姐,你是不是師大附中畢業的?”
童遇安點點頭,表示是的。
女孩“嗬”了一聲,驚訝地捂住嘴巴,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
之後,叫曉琪的女孩告訴了童遇安原因。她今年初三,也在師大附中就讀。她坐了近三年的桌椅,底部都畫有一棵大樹和一個在大樹下睡覺的女孩,畫中的題字就是隨遇而安這個成語。
“師姐,沒想到吧,我繼承了你的座位。”
童遇安淡淡一笑,說:“那個,不是我的,我不會畫畫。”
“哈?”曉琪的眼神黯了黯。
“應該是……”教練的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曉琪腦迴路一轉,有了另一說法:“那麼一定是某個學長留下的,他暗戀學姐。沒錯,就是這樣,我有證據。”
“你怎麼這麼激動?什麼證據?”教練再一次道出了童遇安的心聲。
曉琪舉起一根手指點在童遇安左眼角下方的一枚褐色淺痣上,說:“這裏就是證據。因為,畫裏睡覺的那個女孩這個地方也有一枚痣......”
“......”
雪景令這座城市更為沉靜,愈加漫長得似是脫離現實。
潔白的雪花漫無邊際地從透亮的藍色天空飄落,宛如隨風飄舞而漸漸凋零的某些記憶。
不知從何時起,童遇安上癮似的痴迷於沐浴,享受着溫熱的淋浴水流淌過肌膚,整個人沉浸在溫暖之中的觸感。
為此,她特意在咖啡館裏設了一間淋浴室,時間一旦寬裕,她人就到了淋浴室。
好比現在,從滑冰場回來,她感覺全身的骨頭都經過雪水浸泡,不由得比平時多淋浴半個小時。
童遇安撿起玩具遞給孩子的時候,把孩子嚇哭了。
“啊——醜八怪!巫婆......”孩子撲回媽媽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年輕媽媽溫言細語地安慰着孩子,周圍的客人聞聲看來。
童遇安面不改色。
她向那位媽媽頜首以示歉意,然後捧着餐盤略過客人們窺視的目光,回到吧枱處。
“切,我女兒看鬼片都沒哭過,矯情.....”小清悻悻道,在抱不平。
童遇安淡淡一笑,揚起下巴,示意小清有客人來點餐了。
童遇安正要找口罩時,那位媽媽來到吧枱前對她說道:
“對不起,我女兒比較膽小……我經常來這喝咖啡的,以後還會常來……你看,你可不可以戴一個口罩,或者用創可貼擋住這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們咖啡館的環境和生意都挺好的,很多媽媽都願意帶孩子來這兒打發時間,我想還會有很多孩子像我女兒一樣……”
童遇安戴上口罩,輕輕頜首,低聲道:“沒關係,我明白。是我一時疏忽了,給您和孩子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
那位媽媽微笑着點點頭,打包了一份草莓巧克力撻便帶着孩子離開店裏。
電話來的時候,童遇安正在吧枱處用手動式磨豆機磨咖啡,這樣可以減輕摩擦而影響咖啡風味。
童遇安看了一眼屏幕上陌生的來電號碼,沒有接聽,一隻手依然以一定速度轉着握把。
她的手機時常接到一些騷擾電話,已經忘了拉黑了多少。
電話再次響起時,童遇安將剛磨好的咖啡粉轉交給小傑,然後接了電話。
“童遇安?”電話那頭的男聲似曾相識而又遙遠。
童遇安花了數秒的時間回憶那道聲音,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臉孔。
“我是。”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鐘,聲音平靜地帶來一個消息:“林止現在在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306病房,你過來吧。”
“他怎麼了?”
那邊回她一句:“死不了。”
童遇安:“……”
“雪路太滑,摩托車打滑,人摔了,左小腿骨折,移位不大。醫生給他手法複位,現在用石膏外固定。”
童遇安眉心輕蹙,稍頓后回答說:“我現在過去。”
“注意安全。”
童遇安正在穿外套的手頓了一下,電話“嘟”的一聲掛了。
她跟店員交待了幾句,便到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上地址。
俯仰之間,童遇安注意到反光鏡里司機的目光。
司機笑道:“嘿,姑娘又是你啊。”
童遇安頜首道:“你好。”
昨晚凌晨,童遇安到酒吧街接喝得酩酊大醉的林止回家就是坐這位司機的車。林止在車上吐了,吐之前還訴說了一番肺腑之言,司機想不記得也難。
【姐,我只是心裏難受,想去玩玩,你別怕啊,我不會有事的……】
【姐,你怎麼不說話啊……你是不是在難過?】
【沒有啊,姐姐不難過……】
【姐,我只有你了……你別不要我……】
【不會的。】
【師傅,對不起啊,我給您把車擦乾淨……】
【沒事,吐了就吐了吧,我這車正好要洗了……】
最後,童遇安依然堅持收拾一番才付了洗車錢和車費離開。想到這裏,司機苦笑了一下,又想到她要去的地方,不禁喃喃一句:“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