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逢
方銳聽見腳步聲,微微抬頭望,恐是不想讓認識的人看見吧,倉皇擦眼淚。應該是為了選拔而化的妝全部花了,紅一塊黑一塊的抹的到處都是,閔洋不覺得好笑,他有些難受。
她很快恢復了平靜,主動開口道:“你怎麼來了?”
閔洋道:“聽說你被模特公司看中了,要去做模特了。”
方銳道:“我不想去了。”
閔洋着急的問:“為什麼?”
方銳道:“我想上大學,和你們一樣。”
她堅決的望向他,那種倔強和勇氣讓閔洋的心頭莫名一震。
方銳道:“我能和你握個手嗎,沾沾你的考運,保佑我也能考上大學。”
閔洋伸出手,說了句他自己都感到臉紅的虛偽話,“你一定會考上的。”
方銳握住他的手在顫抖,冰冷刺眼的路燈下,只見她的眼角掛出一行淚。她真的是自願放棄的嗎,為什麼她的眼睛裏寫滿憂傷。閔洋想安慰她,可他能做什麼呢,他絞盡腦汁思考着,忽的意識到可以幫她提高學習成績。雖是時間緊迫,亡羊補牢,但畢竟為時未晚,在高考這個戰場上,多考一分是一分。
他趕忙把自己上課記的筆記拿給她,方銳是用雙手接的,如獲似寶,閔洋道:“我把我家的電話號碼留給你,你有不懂的地方隨時給我打電話。”
方銳的臉紅了,說:“給你打電話,方便嗎?”
閔洋猜到她的顧慮,說:“方便,我父母很開明。”
方銳便不吱聲了,把筆記本緊抱在懷裏,道了聲謝就走了。她的表情陡然變化,讓閔洋誤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久久的盯着她的背影發獃。她的腰背挺的直直的,走的霸氣而果斷,像一陣來去自由的風,閔洋想着,她如果去做模特,一定會有大好的前程。
可後來方銳當真沒有走,她依然整日穿着肥大的校服,坐在黑沉沉的高三教室里,躲在堆積如山的書本里埋頭苦學,又回到以往那個普通的中學生。聽說模特公司的人來找過她好幾次,不願錯過她這個難得的苗子,三請四請說不動只好罷了,簽了學校里另外一個女生。
那位女生的家長還特地到學校里感謝校長和老師,買了許多的小零食分給各班的同學,閔洋拿到了一包糖,他剝了一塊放進嘴裏,覺得很苦。冥冥之中,他總認為這份喜悅應該屬於方銳的,她才應該是實至名歸的。那位女生現在發展的很不錯,經常能在綜藝節目裏看到她,給母校捐了錢,成立了用她的名字設立的獎學金,是優秀校友。
而方銳在高考前沒日沒夜的做題,高考成績仍然不理想,分數只夠上民辦大學。閔洋得知她的成績時,比自己考砸了還要難過,他一面接受親朋好友的祝賀,一面想辦法聯繫她。可成績出來后,她彷彿失蹤了般,無論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他過了一個人生中最焦慮的暑假,每天都在想她,在想她過的怎麼樣,想她在幹什麼,他甚至減少出門的次數,生怕錯過她的電話。她每次都在巷口的報刊亭里給他打電話,江南的梅雨季里,成天叮叮咚咚的,他緊張的抓住聽筒,她的聲音伴隨着雨滴打在雨棚上的滴答清晰的傳過來,不急不緩的,像結在初夏的梅子。
他因此格外期盼下雨天,而江南是從來不缺雨的,他以為他們的聯繫永遠不會間斷。然而雨季過了,梅子落地了,青石板上的瀝青消失了,柏油路變得滾燙,樓上的大嬸罵孩子時的嗓門越來越大,整個世界跟着氣溫躁動,唯獨閔洋的心是冷的。
他第一次體會到思念帶來的折磨,食無味夜不能寐,第一次為了一個人牽腸掛肚。直到臨開學前,婉如的父母操辦女兒的升學宴,閔洋的父母親帶他參加,他驚喜的發現方銳居然也在場。她坐的那桌都是同學,應該是婉如請來的,他隔着遙遙的桌子,目光在她的身上離不開半分。
她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剪成了短髮,顯得臉愈發清瘦,黑了,卻依舊美麗。同學們誇張的談笑風生,言語和肢體有一種解脫后的放縱,而她照例低着頭,輕輕的吃菜,輕輕的聽他們說話,她的情緒彷彿不好也不壞。
閔洋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吃了一驚,好像對會在這裏碰上他很意外,閔洋解釋了一番,她恍然大悟,笑道:“你是我們這屆的狀元,恭喜你。”
閔洋等不及和她寒暄了,直接問道:“你被哪所大學錄取了?”
方銳說了一個閔洋聽都沒聽過的大學名字,離他考上的大學十萬八千里,他忽的很失落,千言萬語堵在嗓子口。方銳見他半天沒反應,見他的眼神黯淡,便又低頭吃飯,沒跟他多說一句話。她對他的感謝,在每次打電話向他請教作業時已經說過了,最後的考試成績是差強人意的,再道感謝多少顯得矯情,或者說,在他們共同努力的結果面前,此刻談什麼都是多餘的。
她沒有其它的選擇,能被大學錄取已經很不容易了。閔洋似乎懂她的想法,但不懂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在躊躇要不要向她表白,他十八歲了,畢業了,想談戀愛了,和眼前這個女孩子。他感覺時間不多了,錯過了今天,下次見面會是何時,恐怕錯過了,永遠再見不到了吧。
年少時即是如此的着急,明明未來路途漫長,卻總把今天過的跟世界末日似的,他在腦海里醞釀如何向她開口,直白的說“我喜歡你”不可行吧,他還是一個缺乏經驗的青澀的男生。他急的不知怎麼辦了,最起碼能和她聊一聊學習以外的內容,他們之間,不可能只存在一個話題吧。
一籌莫展之際,有人叫他,他回頭見是母親,光顧着着急,沒注意到母親已站在身後。母親不容他開口,先說道:“回座位上吧,站在這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