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奪城之戰
伍子胥領兵多年,吳國士兵十之八九都曾他麾下征戰,雖然夫差換了大部分伍子胥的親信將領,但士兵是沒法換的,唯有繼續用着。這本是無奈之舉,萬萬沒想到,竟成了夫差的救命稻草,萬名士兵之中有八千餘人響應姬陵,餘下那一兩千愣愣地站在那裏,手足無措。
姬陵揚一揚下巴,滿臉冷酷地看着說話的那名士兵,“現在是誰要與所有將士為敵?”
那士兵早已經被嚇傻了,哆嗦着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手裏的刀更是哆嗦如秋風中的落葉,全無先前隨時準備取人性命的氣勢。
“哐當!”刀從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繼而更多的刀落地,一把接一把,意味着風波的平息,也意味着公子山與文種陰謀的失敗。
姬陵漠然看了一眼,轉身朝夫差道:“大王放心,我等絕不向謀朝篡位的小人妥協。”
“多謝姬將軍。”夫差神色複雜地說著。
姬陵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麼,仰頭對城牆上的公子山等人道:“立刻打開城門,否則我等便攻進來。”
“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東西。”公子山暗罵一聲,面色陰霾地道:“文先生,現在怎麼辦?”
圖匕也焦急地道:“對啊,快想辦法,萬一他們真攻進來,可如何是好。”
“你急什麼。”文種不以為然地說著,隨即道:“二公子放心,這些人一路逃命回來,早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沒力氣攻城;退一步說,就算當真進攻也不怕,區區一萬人,連這城牆都爬上不來,姑蘇城註定是屬於您的;再說……”文種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咱們手裏還有一張牌,一張足以令夫差瘋狂的王牌。”
“不錯,我怎麼把她給忘了。”這般說著,公子山側首道:“圖將軍,立刻去把施夷光帶來。”
“是。”圖匕興奮的領命離去。
城牆上的安靜,令夫差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在心中不斷祈禱,希望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不要成真;可老天爺總是那麼喜歡與人玩笑,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
“夫差,你看看這是誰!”文種一邊說著一邊將夷光拉到城牆邊,讓夫差可以清楚看到她以及……橫在她頸間的刀
果然被抓了!
夫差薄唇抿着一條直線,額頭青筋“突突”跳着,怒目道:“放了她!”
“哈哈哈!”文種滿面諷刺地笑道:“你真以為自己還是吳王嗎,在這裏頤指氣使。”
夫差忍着心底的怒氣,道:“你想怎樣?”
文種與公子山竊竊私語了幾句后,揚聲道:“我可以放了她,但你得殺了姬陵!”
“無恥小人!”夫差恨恨說著,他哪會看不出文種的算盤,剛才那場危機多虧了姬陵方才化解於無形,若他現在動手殺了姬陵,那就真的是眾叛親離了。
姬陵一死,下一個就該是他了,看公子山的態度,是萬萬不可能放過他的,他死了,做為人質的夷光便沒了價值,又怎麼可能活下去。
“如何,殺還是不殺?”文種接過士兵手中的刀,手指微一用力,雪白的皮膚頓時破裂,滲出殷紅的鮮血
“不要!”夫差面色大變,急忙阻止。
“不想她死,就殺了姬陵。”文種得意的命令着,沒人比他更清楚夷光在夫差心中的重要,他相信,夫差一定會照自己的話去做,哪怕後者明知是一條死路。
夫差用力攥着雙手,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一層層的白色,他神情掙扎地看着城牆上一言不發的夷光。
無論於情還是於理,他都不能殺姬陵,可若後者不死,夷光就會生生死在自己面前,怎麼辦?怎麼辦?
夫差內心天人交戰,不知如何權衡,文種卻不打算給他那麼多時間,不斷催促着,就像一道道催命符。
夫差的遲疑令公子山失去了耐心,冷聲道:“把她帶上來。”
隨着他的話,五花大綁的阿諾被強行推了上來,公子山面無表情地道:“還不動手是嗎,好,我先殺了她,算是送你一碟開胃小菜。”說著,他吩咐道:“把這個丫頭推下去。”
城牆高達十數丈,這樣推下去必死無疑!
阿諾沒有求饒,只是緊緊閉起眼睛,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推自己,疑惑地睜開眼睛,只見夷光目光堅毅地擋在自己面前,攔住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
“滾開!”公子山厭惡地喝斥着,可任他怎麼說,夷光腳步都沒有任何移動,也不說話。
“啞巴一樣!”公子山隨口說著,卻不知事實真是這樣,文種害怕秘密泄露,背着他給灌下啞葯,令她變成了一個啞巴,這輩子都不會說話了。
“把她拉開。”公子山不耐煩地吩咐着,就在士兵準備上前拉開夷光的時候,後者突然道:“二公子可想知道鄭姐姐是怎麼死的?”
看到她開口說話,文種面色大變,看向夷光的目光就像見到死人一般,“你怎麼會……”話說到一半,想起公子山還在,趕緊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因為轉變太急,還不甚咬到了舌頭,一嘴的血。
公子山沒察覺到他的異樣,盯着夷光道:“旦兒自是被你們害死的!”
夷光也不着急,淡淡道:“那二公子就不好奇文先生看到我說話時,為何如此驚恐嗎?”
文種目光一顫,不自在地道:“我哪有驚恐,你……別胡說。”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敢看我!”夷光的目光猶如根根尖針,刺得文種不敢直視,他這副模樣引起了公子山的疑惑,“先生這是怎麼了?”
文種到底是個狡猾之人,很快便想到了說辭,“二公子莫要聽信她的話,她這是想離間咱們,好讓夫差入城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朝圖匕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順着話道:“先生說得對,此女素來狡詐,詭計多端,二公切莫理會。”
公子山正要點頭,夷光忽地又道:“二公子可知,那日館娃宮中,你前腳剛走,文種後腳就讓人端來啞葯,想要將我毒啞?”
“竟有這樣的事?”公子山將信將疑。
“這種時候,我還有必要欺騙二公子嗎?”
公子山打量着她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能說話?”
夷光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面色難看的文種,“文先生也很奇怪吧,明明親眼看着我喝下去,我卻還能說話?”
文種故作鎮定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夷光淡淡一笑,“先生可還記得那一夜,我放入爐中的香料與花?”
文種沒有說話,只是盯着夷光,他清楚,自己只要搭一句,就等於承認了夷光說的話,毒啞夷光事小,殺死鄭旦事大,這是他萬萬不敢讓公子山知道的事情。
“那朵花叫忘憂,單獨用之,可以封閉人的五感,當初我就是用它封了公孫離的五感,讓他在黑暗與驚恐中度過最後的時間。若是將它混入特製的香料之中,則可短時間迷惑對方心智,令其不知不覺間被控制,且事後不會有任何懷疑;你以為親眼看着我喝下啞葯,其實我一口都沒喝,皆倒在花盆之中。”
夷光每說一句,文種面色就難看一分,待她說完,已是難看欲裂。
“他為什麼要毒啞你?”公子山雖然單純卻不傻,文種這副神情,顯然夷光的話是真的。
“因為他不想二公子知道鄭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旦兒……”公子山遲疑地問道:“怎麼死的?”
文種瞳孔倏地一縮,公子山會這麼問,分明就是對鄭旦的死起了疑心,萬一他知道了真相……
文種急忙壓下這個念頭,不敢想像下去,鄭旦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單憑夷光一面之詞,根本不足以讓公子山相信;想到這裏,文種漸漸安下心來,冷眼看着夷光。
夷光將鄭旦逃出王宮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得知鄭旦欲不顧一切與他私奔之時,公子山不禁淚流滿面,哽咽道:“後來呢?”
“當夜,我悄悄助姐姐離開王宮,滿以為她能夠如願以償,與二公子雙宿雙棲,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一早,竟然接到姐姐的死訊。”夷光壓下鼻中的澀意,冷聲道:“這件事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文種知道,且他還是負責接應之人,二公子您想一想,這件事會與文種脫得了干係嗎?”
公子山目光陰沉地盯着文種,“果有此事?”
文種這會兒已是調整好了心態,不急不徐地道:“二公子若相信此女所言,只管下令處死文某就是了,文某絕無二話。”
他這番以退為進的話,反而令公子山猶豫起來,畢竟文種一直幫着他,若說這一切都是騙局,未免太過可怕,他第一個不願意相信。
見形勢僵持,圖匕暗自着急,要是文種出了事,他也休想討到好處,遂指着夷光道:“你休要在這裏妖言惑眾,所謂文先生殺人,不過是你的片面之詞,根本沒有證據。”
夷光目光在文種面上掠過,緩緩說出令文種心神劇顫的話來,“如果我有呢?”
公子山面色一變,迭聲追問,“什麼證據,在哪裏?”
文種沒有說話,但在他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心緒猶如驚濤駭浪,她……她怎麼會有證據,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無論文種怎樣在心裏否認,夷光確實是說了那句話,她有證據!
那廂,夷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身後的阿諾,公子山會意,當即命人替阿諾鬆綁,隨即迫不及待地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夷光微一點頭,對阿諾道:“去把他帶來吧。”
“是。”阿諾依言離去,在經過文種身邊時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趁着阿諾離去的這段時間,夷光走到城牆邊與城下的夫差四目相望,兩人心中皆是複雜萬分,出征之前誰能想到,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相見。
文種不時瞅向城梯,他不知道夷光是真有證據還是故弄玄虛,心裏跟有貓在撓一樣,恨不能追下去看個究竟。
圖匕趁着公子山不注意,湊到文種身邊低聲道:“先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鄭氏真是你殺的?”
文種正心煩意亂,偏他又來提這件事,面色越發難看,瞪了他道:“你還嫌不夠亂是不是?”
圖匕尷尬地道:“我這不是好奇嘛,先生莫要生氣。”說著,他又忍不住問道:“現在要怎麼辦?”
文種沉着臉,一言不發,他倒是想殺了夷光主僕,可公子山就在旁邊,他只能幹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圖匕等了一會兒不見文種回答,頗為尷尬,又見公子山似有所察覺,不敢於多言,低頭退到一旁。
在這樣近乎凝滯的氣氛中,阿諾回來了,她還帶回來了一個文種再熟悉不過的人,長臉高瘦,是他的車夫,也是唯一一個看到他殺死鄭旦的人。
文種做夢也想不到夷光竟然會找到此人身上,不過他並不怎麼擔心,這個車夫是他從死人堆里撿來的,從五年前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邊,最是忠心不過,斷然不會背叛他,施夷光註定是白費心思!
想到這裏,文種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用一種躊踟志滿的目光盯着夷光。
那廂,公子山也認出了車夫,疑惑地道:“這不是給文先生趕車的人嗎?你帶他來做什麼?”
“正是。”夷光頷首道:“他可以證明,我所說的都是事實,無一言半字的欺騙。”
公子山半信半疑地看向車夫,“你可知鄭美人是何人所殺?“
車夫看了看文種,點頭道:“知道。“
聽到這個肯定的答覆,公子山神情頓時緊張起來,連忙追問道:“是誰?”
車夫臉上露出一絲掙扎,片刻,他抬手指向文種,低沉但卻肯定地道:“是他!”
文種難以置信地盯着車夫,待得回過神來,他急忙喝斥道:“我何曾殺過鄭美人,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車夫被他斥得臉龐青白交錯,滿面羞愧地朝文種跪下道:“小人自知對不起先生,但事關小兒性命,小人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實在是沒法子,求先生恕罪。”
文種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會栽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裏,更沒想到夷光竟然一直在暗中追查,並且查到了這個地步。
施夷光——他一次次地以為自己足夠高看這個女人了,可事實卻一次次狠狠打他的臉,將他打得鼻青臉腫。
那廂,公子山殺人一般的目光落在文種面上,一步步上前,咬牙切齒地道:“旦兒……真是你殺的?”
文種按下狂跳不止的心神,故作痛心地道:“二公子寧願相信這個女人的片面所言,也不願相信在下嗎?”
這一次,公子山沒有被他輕易打發,緊接着追問道:“施氏暫且不提,這車夫的話你又做何解釋?難道他會故意冤枉你嗎?”
趁着剛才的功夫,文種已經想好了說辭,道:“二公子剛才也聽到了,阿力獨子病重,為了保住獨子的性命,自是施氏讓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這句話令公子山猶豫起來,是啊,文種有可疑,夷光又何嘗不可疑,他到底該相信何人之言?
正自遲疑之時,車夫突然道:“小人有證據,可以證明所言非虛。”
公子山神情一振,連忙道:“什麼證據,快拿上來。”
文種暗生猶豫,他雖因信任車夫而留下了人證,但也只有這麼一個漏洞,絕對沒有第二個,這車夫又何來的證據。
車夫小心翼翼地從懷裏取出一枝鎏金鑲七寶發簪遞過去,“文先生有一個怪癖,每殺一個人,就會從對方身上取下一樣東西做為留念,這枝發簪就是那會兒從鄭美人發間取下來的,他一直收藏在暗室之中,小人偷偷拿了出來。”
看到那枝發簪,公子山眼圈頓時變得通紅,顫抖的接在手裏,哽咽道:“我認得這枝簪子,是我特意請工匠打造之後送給旦兒的,是我們二人的定情之物,她一直都很喜歡,從不除下,除非……”說到這裏,他猛地抬起頭,眼底狂烈的殺意如暴風雨一般朝文種撲去,厲聲道:“是你!是你殺了旦兒!”
文種連連搖頭,神情猶如見鬼一般,喃喃道:“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人證物證俱全,還有什麼不可能!”公子山聲厲如山梟,神情猶如要活吞了文種,恨聲道:“枉我如此信任你,敬你為先生,你居然殺了旦兒,你殺了她!”一想到自己被欺騙利用了這麼久,令鄭旦含冤難雪,公子山就恨得快要瘋了。
“我殺了鄭旦之後就將她推下馬車了,根本沒有拔過她的發簪,也沒有他們所謂的癖……”文種急切地替自己辯解着,可話說到一半,他猛地停了下來,不對,這件事不對,他似乎被誆進了一個陷阱里。
他根本沒有收集死人東西的癖好,車夫卻說得有鼻子有眼,連他都差點信了,分明是早有準備,而非信口捻來。還有那枝簪子,那是公子山送給鄭旦的定情信物都,又怎麼會在他手裏?
文種心念電轉,突然間他想到一個失誤,頓時感覺有無數道驚雷在耳邊炸響,驚得他渾身發抖,幾乎癱軟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