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擒
“施公,你……你這是做什麼?”勾踐滿面駭然地問着,施公向來醫者仁心,平日裏見到宮人受傷,都會主動贈醫施藥,深得宮中眾人敬重,若非親眼所見,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一向仁善的施公竟然會殺人,而且……還這麼乾淨利落。
施公探一探士兵的鼻息,確定他死了后,方才拔出銀針收入袖中,他朝勾踐拱手道:“驚到大王,臣罪該萬死,但事關范先生性命與越國復興,臣不得不如此。”
“你究竟要做什麼?”面對勾踐的詢問,施公一字一字道:“從今往後,世間只有范蠡,再無子皮此人。”
聽到這話,勾踐似乎明白了幾分,“你想用他來代替范先生,瞞天過海?”
施公搖頭道:“此人太過年輕,雙手又因常年握刀長滿繭子,恐怕難以瞞過公孫離。”
“那你……”施公知道勾踐想問什麼,低頭道:“殺他,是為了確保這件事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在勾踐疑惑的目光中,他走到范蠡身前,沉聲道:“先生可做從此好負重前行的準備?”
望着那雙透着絕決的眼睛,范蠡已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鼻子頓時為之一酸,啞聲道:“一約定下,萬山無阻!”
“好!”施公欣然點頭,解下隨身攜帶的醫箱,又除了衣衫鞋帽,雙手遞予范蠡,“請范先生換上衣衫,扮成御醫,以便趁亂出宮,也請先生除下衣衫給朽穿上。”
不過是一套尋常衣衫,可對范蠡而言,卻如同千斤重,幾乎拿不住,“施公,您……真的想好了嗎?這一換,可就不能回頭了。”
施公淡然一笑,“老朽已是風燭殘年,死不足惜,但先生不同,先生謀略過人,智計無雙,只有先生才能助大王光復越國。”
望着視死如歸的施公,范蠡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拱手,鄭重朝施公行了一禮,“施公高義,范蠡當永生銘記,縱是這一世皆要負重前行,亦絕不止步!”
勾踐亦來到施公面前,含淚道:“施公捨生取義,孤……不知該如何感覺,請受孤一拜。”說著,他便要俯身拜下,施公連忙將他扶住,“大王萬萬不可如此,臣受之不起。”
“施公若是不受,孤一生難安。”面對勾踐的堅持,施公只得鬆手,側身微微讓開,算是受了他半禮。
在互換過衣衫后,施公道:“老朽別無記掛,唯有小女夷光,自幼居於苧蘿村中,未經世故,望范先生於這亂世之中,儘力保全,老朽感激不盡!”
范蠡鄭重點頭,“蠡當傾全力,護夷光姑娘周全。”
“那就好。”施公釋然一笑。
此時,越王宮外,公孫離一邊換衣裳一邊問着旁邊的親信留毒,“都安排好了嗎?”
“大人放心,都已經安排妥當,西側門都是咱們的人,待會兒大人就從那裏的入。”留毒答了一句,又道:“相國大人約摸半個時辰後會到,所以最多兩柱香,大人一定要出來了。”
“足夠了。”公孫離整一整身上的內侍衣裳,“事情辦妥之後,我會帶一群人從西側門出來,你記得讓他們隱藏起來,別露了破綻。”
待留毒答應后,公孫離自西側門而入,吳軍圍宮,王宮中人心惶惶,皆在盤算着逃命,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個面生的內侍。
在得知勾踐與子皮等人在大殿後,公孫離心生一計,找來幾名內侍,說他找到一條出宮的秘密通道,讓他們趕緊去將越王帶來。
眾人聽說能夠逃出宮去,頓時精神百倍,趕緊奔去大殿告之,不一會兒,他們擁着三個人出來。
公孫離遠遠望着,當先一人身着玄色蹙金龍袍,必是勾踐無疑,隨後那人低着頭,身背藥箱,應該是一名御醫,走在最後的……
公孫離嘴角微揚,勾起一抹冰冷肅殺的笑容,他還以為是一個怎樣丰神無雙之士,原來是一把年紀的老頭兒,真讓人失望。
趁眾人不注意,他快步上前攔住走在最後面的施公,“您可是子皮先生?”
“正是。”施公望着眼前這名面生的內侍,疑惑地道:“你是哪一宮的,我怎得……”
話說到一半,施公突然感覺腹部一涼,低頭看去,一柄匕首刺入腹中,握着匕首的正是那名內侍。
“你……”施公雙目大睜地瞪着內侍,顫聲道:“你是……公孫離?”
公孫離微微一笑,俯身在他耳邊徐徐道:“正是,久聞子皮先生大名,今日總算得見,着實無憾了。”他一邊說一邊用力轉動匕首,狠狠絞着“子皮”的五臟六腑,直至後者一動不動。
在確定“子皮”已死,公孫離抽出匕首,抹乾血跡后收入袖中,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在護着勾踐的那群宮人四處找公孫離與那條所謂的密道時,他又找到了一群惶恐不安的宮人,帶着他們從西側門出去,西側門的守衛早在留毒的安排下隱藏了起來,自是一切順利。
沉浸在殺死“子皮”快感中的公孫離並未發現,在這群逃出來的宮人之中多了一名御醫,正是與施公互換身份的范蠡。
公孫離做夢也想不到,正是他的私心,讓范蠡有了逃出王宮的機會,而這個人……註定要與他成為宿敵。
公孫離剛換回衣裳,便有士兵來報,說是伍子胥到了,他趕緊帶着留毒等人親往迎接,“參見相國大人!”
坐在馬背上的伍子胥望着近在咫尺的越王宮,道:“如何?”
公孫離知道他是在問越王宮的情況,當即道:“一切依相國大人吩咐,無人離開,也無人入內。”
“好。”伍子胥滿意地點點頭,但這份滿意並沒有維持多久,在發現宮中只有勾踐而無“子皮”時,他頓時沉下臉,盯着公孫離道:“你不是說一個都不曾離開嗎,人呢?”
“卑職該死!”公孫離連忙跪下請罪,隨即又滿面委屈地道:“但卑職確實一直守着越王宮,不曾有半步離開,這子皮,斷斷不可能逃出去。”
正自這時,一名士兵走到留毒耳邊低語了幾句,後者面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你們是怎麼當差的,竟犯下這等大錯?”
士兵惶恐地道:“小人該死,但那西側門隱蔽,實在是疏忽了。”
公孫離自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假惺惺地問道:“怎麼了?”
留毒硬着頭皮道:“啟稟相國大人、公孫將軍;剛剛發現越王宮西側尚有一門,因為位置隱蔽,所以先前未曾發現,被一群宮人趁亂逃了出去,雖然已經盡量追捕,但還是有一部份不知去向,謀士子皮……很可能就在這群人當中。”
公孫離用力一腳踢在他膝蓋上,厲聲道:“我一再叮囑你要守住所有宮門,你可倒好,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當著伍子胥的面,公孫離這一腳極為用力,留毒幾乎能聽到體內骨頭斷裂的聲音,忍痛伏地請罪,“屬下罪該萬死,請將軍治罪!”
公孫離冷哼一聲,朝伍子胥跪下道:“卑職馭下不力,令子皮有機會逃走,辜負相國大人所託,請相國大人責罰!”
伍子胥陰着臉一言不發,他不說話,自然沒人敢出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來,就在眾人幾乎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終於說話了,“帶上越王隨老夫去見大王。”
公孫離正要答應,耳邊又響起伍子胥的聲音,“至於子皮――封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卑職這就去辦。”公孫離沒想到伍子胥竟對子皮如此執着,嫉恨之餘又有幾分慶幸,幸虧他當機立斷,已經將那“子皮”殺了,否則真被相國公尋到,哪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在公孫離假模假樣封城搜尋“子皮”之時,范蠡已是離開了都城,虧得他當機立斷,一出宮就立刻尋了一匹馬離開都城,他前腳剛出,後腳吳軍便接到伍子胥的命令,封鎖了城門,這要是稍稍晚了一步,便會被困在城中,插翅難飛。
伍子胥一邊命人封鎖城門,一邊將勾踐押上城台,越軍士兵看到自家大王被吳軍俘虜,嘩然之餘,再也沒了抵抗的心思,紛紛棄甲投降。
至此,越國徹底戰敗,吳國大勝!
會稽淪陷,令城中百姓惶惶不安,封城令則讓這份惶恐達到了頂點,他們就像被關起來的牲畜,在無助與恐懼中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恐懼從來都是滋生流言最好的搖籃,不知是誰傳出來,說伍子胥要屠城,不過半日功夫,已是傳得街知巷聞,成為壓垮會稽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沒時間去辯別這個流言的真假,只想儘快逃離此處。
無數會稽百姓紛紛湧出家門,想要出城逃難,卻被吳軍攔在緊閉的城門前
公孫離微笑地注視着這一切,在他聽來,哀嚎與慘叫才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只要聽過一次,就會上癮。
“住手!”殺紅了眼的吳軍士兵舉起染血的刀刃,欲朝一名年輕女子砍下時,突然被人叫住。
公孫離被人打斷了“享受”,滿心不悅,正要喝斥,抬眼看到來者,面色微微一變,迎上去道:“太宰大人什麼時候來的?”
來者正是伯嚭,他笑吟吟地道:“剛剛入城,聽到這裏有動靜,就過來瞧瞧。”說著,他掃了一眼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越國百姓,笑意深深地道:“公孫將軍還真是雷霆手段,才剛進城,就殺了這麼多人。”
“這些人公然違抗相國大人命令,意欲強闖出城,難道不該殺嗎?”公孫離知道他跟伍子胥是死對頭,當然不會讓他抓到把柄。
“該殺,不過……”伯嚭走到那名瑟瑟發抖的女子面前,勾起她小巧的下巴仔細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道:“如此美人兒,殺了着實可惜,還望公孫將軍手下留情。”
見他干涉自己的事情,公孫離眸光一冷,“太宰大人與其在這裏憐香惜玉,不如好想想怎麼向大王交待之前那場慘敗,出征之前您在大王面前可是誇下了海口,要生擒越王,結果可是連城門都沒摸到,要不是相國大人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您可就要成為吳國的千古罪人了。”
公孫離這番挖苦,正中伯嚭痛腳,一時面色難看到了極點,不過他也是老奸巨滑的人,很快便斂了心思,意味深長地道:“是啊,天下人都知道相國大人英明神武,有他在,吳國方能久安,亦方能強盛。”
公孫離眉頭微微一皺,他隱隱察覺到伯嚭這番話不簡單,卻一時猜之不透,正自思索間,伯嚭已是道:“傳我令下去,搜羅所有容顏妍麗的越女,帶回吳國。”
公孫離一怔,道:“此事可要先稟告相國大人?”
伯嚭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怎麼,我的話不頂用?”
“下官不敢,只是……”不等公孫離說下去,伯嚭已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照辦吧;這可是獻給大王的,公孫將軍抓緊一些,別給誤了。”說罷,他拂袖離去,不給公孫離拒絕的機會。
這對於越國百姓來說,無疑又是一場滅頂之災,吳軍所到之處,無數越國百姓骨肉分離,家破人亡。
這場災難波及的還有剛剛逃出的夷光,她剛出城就遇到了一小股吳軍,雖然最終殺了這群吳軍,但保護她的那兩名侍衛卻血戰而死,只有她一人活了下來。
正當夷光準備離開此處時,遠處揚起一道塵沙,在奔雷一般的馬蹄聲中,以肉眼能夠看到的速度逼近。
夷光一驚,急忙走到遠處揚起一道塵沙,在奔雷一般的馬蹄聲中,以肉眼能夠看到的速度逼近。
誰也不知道來的是援軍還是敵軍,在弄清楚之前,還是先藏起來穩妥一些。
事實證明,夷光的擔心並不是多餘,來的並不是越國援軍,而是奉命去搜羅越女的吳軍。
“吁!”奔在最前面的留毒在城門前勒馬停住,跟在他後面的幾名士兵齊聲朝城頭道:“我等搜羅越女歸來,立刻開城門!”
連着喊了三遍,負責看守城門的吳軍士兵終於聽到,匆匆打開城門,諂媚地迎出來,“百夫長一路辛苦。”說著,他看了一眼押解在後面的囚車,裏面關着十數名貌美如花的越女,有幾個想是被抓之時曾經抵抗過,衣裳有些破爛,露出雪白的香肩。
士兵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百夫長這次可是搜羅了不少美人兒,大王一定會喜歡。”
夷光聽到這話,心中一驚,悄悄探出腦袋,果見許多越女在囚車中嚶嚶哭泣,令她沒想到的是,竟在這些越女當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
“姐姐!”夷光在心中驚呼一聲,難以置信地看着角落裏的一名女子,竟然是鄭旦,她也被抓了。
夷光心神恍惚之下,不甚踩到了地上的一段枯枝,發出“咔嚓”的一聲輕響,雖然很輕,但還是驚動了留毒,兩道陰冷的目光往夷光的方向看來,“誰?”
夷光知道躲不過去,只得起身走了出去,留毒冷冷打量着她,“越女?”
“是。”夷光話音剛落,便又聽留毒道:“把面紗除下。”
夷光知道此處由不得她說“不”,只得依言解下面紗,露出一張傾城絕色的臉龐。
留毒怔怔地看着那張美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臉龐,連呼吸都忘記了,這兩日他四處搜羅越女,也算是見了不少美人,但沒有一人,能夠與眼前這個女子相提並論,簡直是天上仙子下凡。
美,真是太美了!
留毒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對同樣看傻了眼的士兵道:“把她押上囚車。”
鄭旦自是認出了夷光,一見她上車,立即與之緊緊抱在一起,痛哭不止,夷光也是滿腹悲傷,但她始終忍着淚水,不肯放縱其落下。
她清楚,在這亂世之中,眼淚是最沒用的存在。
夷光撫着鄭旦的背脊,輕聲安慰着,待後者平靜下來后,她輕聲道:“姐姐怎麼會被他們抓到的,鄭大娘他們呢?”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剛剛才止住眼淚的鄭旦又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道:“那日與你分別後,我們一路往南走着,結果途中遇到吳軍,父親和母親都被……都被他們殺了,只有我,因為有幾分姿色,所以被留了性命,說是要帶去獻給吳王。”說到這裏,她緊緊拉住夷光的手,顫聲道:“我好怕,夷光,我好怕,怎麼辦?怎麼辦?”
夷光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別怕,有我在,我一定會保護姐姐。”
這話令鄭旦心中稍安,哽咽道:“幸好遇到了你,否則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但對你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鄭旦眼裏佈滿了擔憂,這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吳王夫差如何殘忍,如何好色,落在他手裏,想想都可怕。
夷光知道她的心思,微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望着她明麗動人的笑顏,鄭旦心中的陰霾散去不少,伸手颳了一下夷光的瓊鼻,“虧你還笑的出來,真是心大。”說到這裏,她忽地想起一事,“對了,你找到施伯父了嗎?”
夷光神色一黯,將宮中的事情講述了一遍,鄭旦握緊夷光微涼的雙手,安慰道:“別擔心,施伯父人那麼好,一定會沒事的。”
“希望如此。”夷光神色複雜地點點頭,在車軲轆一圈又一圈的滾動中,她們被帶進了都城,也被帶進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沒人知道等待着她們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