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槍暗箭(三)
“皇後娘娘息怒!”我忙起身站到蘭湯身邊,“蘭湯雖有罪過,卻也非不可饒恕的彌天大罪。且這件事情若真要仔細論起來,伶月自身也有責任。眼下真兇已自裁,伶月也未受損失,當務之急應是救治淑妃娘娘。還請皇後娘娘手下留情。”
其實又何需我求情,皇后本就不會真拿蘭湯如何;但情勢如此,她也料定我會出言相勸,才更加有恃無恐,能將話說到更重一層上。
蘭湯求死,皇后賜死,我央皇后赦死,面上輪了一圈,將負罪引慝、大義滅親、主僕情深全然表現出來,實則結果如何,我三人早已素見成事。
經我再三懇求,蘭湯等不過被罰了月錢,林風殿守衛各人打了些板子,淑妃那邊着太醫盡心治療,這一頁勉強算是翻過了。然而我心中仍有些耿耿於懷。曲終以為我擔憂淑妃病勢,出言安慰,我先點頭又搖頭:“淑妃身份特殊,皇上與皇后必定全力救治,我並不太擔心。只是甘遂之事,實在令我后怕。”
轉頭看着曲終,我有些無力疲憊:“偌大的泛夜後宮,我所記住的人不過幾個,且這幾人明面上還需對我以禮相待。我竟因此有些懈怠,忘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道理。”
“那甘遂說自己一直在後院掃地,確實選了個不引人注目的差事,來的時間又短,其實我也沒有發現。今日是蘭湯先察覺到,同我說了,讓我拖延時間,她再確認一下。”
本是要安慰我,曲終倒自己說著不好意思起來,想想又有些不忿:“只是甘遂到死都沒說出誰是他背後僱主,卻說了一堆廢話,真不知他撐着最後一口氣說這些做什麼。”
“那些才不是廢話,你沒聽出來嗎,他最後句句都是在為我洗脫嫌疑。”提及此處我不禁皺眉,“這便是我覺得最蹊蹺之處。”
“替帝姬洗脫嫌疑?”曲終不解,“他不是已經承認是自己殺了二寶嗎?”
“他是說了這一點,可這和淑妃中毒一事毫無關係。他若不說,我的嫌疑便仍在。”我解釋道,“他說自己殺了二寶之後便咬舌了,但如你所言,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說毒是他下的,黃葯子是他拿來,就像是……”
邊說著我邊更覺得事有古怪,“就像是在完成任務,不得不說一樣……”
仔細將細節回憶一遍——剛搜出黃葯子時,皇后對蘭湯的否認知情沒有一點吃驚;之後順水推舟將所有人叫來,甘遂便在其中;起先甘遂說是我幾天前命他去拿黃葯子,曲終反駁后改口說是半月前,而那時我正見過淑妃;曲終口中的“瓷瓶”,若謹慎些便能覺察那必是圈套,而有本事掩人耳目、在林風殿呆了這些天的甘遂,卻輕易的上了當;甘遂一出現紕漏,小宮女便立刻說出他才來不到十天,如此甘遂前面所言半月前我要他去要黃葯子便也不成立;后甘遂自盡,我雖未驚叫,卻也下意識的要以手掩口,而皇后卻似乎只是皺了皺眉,頗有些見怪不怪意味;最後,便是甘遂承認罪行,令我與此事再無干係。
甘遂最後之舉,不像是害我,倒像是保我。如此分析一遭,指使甘遂這樣做的人,似乎是有意要我有驚無險,事態如何發展盡在他掌握之中。如此手段倒與宗政煦極像,但此事他多半還不知曉。那難道是……
腦中隱隱約約,似乎知道是誰,但卻總有團線剪不斷理還亂的橫在前面,梳理不開,真相求而不得。曲終怕擾我思路,只是沉默,連呼吸都放的極為清淺。室內針落有聲,我正全神貫注之際,門卻被忽地一下推開,好生嚇我一跳。卻是蘭湯,呼吸微亂,進屋后立刻闔掩門扉,幾步近前,輕聲快語:
“帝姬,奴婢剛打探到,淑妃娘娘身體康健,並未中毒。”
“你確定?”曲終在我身邊“啊?”了一聲,我同樣不可置信,蘭湯語氣篤定:“是,絕對屬實。並且奴婢還記起一事。昨日帝姬從雪萼宮中出來,可是說過那名宮女說她們是在為繁錦帝姬準備生辰賀禮?”
“不錯,她說過些日子便是繁錦生辰。”我點頭,蘭湯一副“果真如此”模樣,眼神有愧:“是蘭湯當時未反應過來。繁錦帝姬是在臘月出生,那名宮女在說謊。”
似乎找到了事情的突破點,我起身在屋中踱步:“現下再想昨日,的確疑點頗多。宮門處無侍衛把守,咱們竟能一直走進正殿而沒遇見人。那名宮女雖說是在翻找物品,但也該知道在主子面前蓬頭垢面是大罪。更何況,若要找的真是淑妃妝奩,定是妥帖仔細存放,斷不會還需翻箱倒櫃而尋不着。”
嘆氣搖頭,我回身看向曲終和蘭湯:“咱們中計了。是有人故意要我們能長驅直入雪萼宮的。”
“那會是誰?”曲終與蘭湯對望一眼,我未回答,先問蘭湯道:“蘭湯,最近皇后可有找過你?”
蘭湯有些意外,很快回答:“是。正是今晨找過,也是皇后告訴我淑妃被禁足。而且,還對我說,”她臉上漸漸浮現出理解神情,“今日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情,若她問話,我只據實回答便是。只是早上蘭湯還沒來得及將這一層告訴帝姬,皇上已要帝姬去長樂宮。”
“原來如此。”輕輕笑了笑,我疑雲頓消,心情終於稍有舒緩。“當真是應了那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近來安逸慣了,竟還得旁人提醒我這是在泛夜,警示我莫忘記誰是泛夜之主。”
“帝姬之意是……這是皇上做的?”與曲終俱明白過來,蘭湯驚訝。我微笑:“不錯。我只道宗政公子舉無遺策,卻忽視了,能做一國之主的,又豈會是輕慮淺謀之人。”
泛夜後宮如此之大,不是只有林風殿與雪萼宮。只怕半月前我去尋淑妃時已被人看到,告訴了孟登。縱是說者無意,聽者也必然留心,兩個涼鴻舊人湊在一處,若說是一同感今懷昔,又偏偏是在繁錦提出下嫁宗政煦之時。大概我在等淑妃消息,孟登在等我再去尋淑妃,許是我先失了耐性出門,他便趁我在路上時將淑妃喚了去,撤走雪萼宮侍衛,教那宮女如何言說。
然而孟登心中再如何不滿也不能動我,只能令我暫時受冤,藉此出氣警告。因此皇后才會命蘭湯幫我,甘遂才會替我洗冤,原本淑妃中毒便是子虛烏有。至於甘遂自己,那名小宮女,更或許甚至還有那“二寶”,不過都是這事件中必要的角色。
這一計最妙之處便在於,便是我不知真相,因揪出了隱在林風殿中的甘遂,我也再不能追究孟登與皇后搜宮之舉。
一室沉默,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還是蘭湯打破寂靜:“帝姬放心,原本後院掃地的確實是二寶,我今日問過其他下人了,同那名宮女一樣的說法,只是時間記不清。那名宮女我和曲終也會多加註意。”
我點頭,這樣還好,不是殿中所有人都是皇后之人,只是可憐那二寶,白白成了犧牲品。
“還有一事,蘭湯覺得應當告訴帝姬。”我復坐下取下頭上飾物,曲終去準備洗漱用具,房內只余我們兩人。示意她我自己梳發,我邊拿起梳子邊聽蘭湯道:“姜游今日告訴奴婢,昨日淑妃娘娘同皇上說話時,他原在外面候着並無異樣。是繁錦帝姬後來進去,這之後皇上才生了氣,罰淑妃娘娘與繁錦帝姬閉門思過。”
我手上動作一頓,從鏡中望着她。蘭湯不甚明白的樣子,愣了愣問怎麼了,我收回目光搖頭,邊繼續梳着發邊道:“那便該是繁錦觸怒了皇上,淑妃幫她說話,這才被責罰。”心中卻想宗政父子果真手眼通天,連孟登身邊的大太監都是他們之人,這泛夜帝位於他們恐怕不過是虛名罷了。
又同蘭湯說了幾句,曲終回來便停了談話,我只覺今日實是乏累,便早早睡下。
此後半月我連宮門都極少邁出,只是生辰那日皇後為我在菀旬苑大擺酒席,淑妃與繁錦也藉此機會解禁出宮。我這才真正細緻的看了看繁錦,果然俏皮嬌蠻花枝招展,見我看向她還頗不服氣的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