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思慕下嫁(二)
手帕下午便拿回,也未附帶其他物件,倒着實不是宗政煦的風格,看來他定是懂我之意了。
展開手帕,他果在下面接上了“莫待無花空折枝”,其後還又細勾了一朵花,不知是否出自他手。
這回復自在我預料之中,心頭有種說不上來的能算得上是可惜的情緒,看了眼一旁靜候的蘭湯,將帕子遞還給她:“拿回去吧,若不嫌棄上面題了字。”
蘭湯明顯愣住,怔怔的接過去,疑道:“帝姬……”“這帕子於我的用處已盡,自然物歸原主。”我抬眼看她,“或留或棄,都隨你。”
這才反應過來,即便克制我依舊看出她的喜悅:“多謝帝姬。”瞧見她不自覺的撫着,我移開目光,因我知道她的下一個神情恐不會繼續如此:“無事便退下吧。另外安排下去,明日本帝姬要去拜會淑妃娘娘。”
一路被盛情迎將入雪萼宮,我還未及打量宮殿繁華,已望見婷婷女子身影立於殿門前方。
今日我只是簡單綰了個垂鬟分肖髻,髮鬢裝飾只斜簪入那支珍珠流蘇孔雀步搖,端端正正剛欲福身,尚未行下禮去已被淑妃扶起。
膚如凝脂,齒如瓠犀,淑妃莞爾一笑:“伶月帝姬不必如此。算起來本宮與你也能稱得上一聲姑侄,這樣見外可就生分了。”
“那月穆就斗膽喚淑妃娘娘一聲姑母了。”我淺笑,隨淑妃坐到軟榻之上,各自執起茶盞。
不愧是一宮主位,泛夜四妃之一。既有質傲青霜色,香含秋露華之冷艷,又具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風之高潔。這般傾城之姿,絕代芳華,恐怕更勝泛夜皇後幾分。
淑妃原名我並記不清,只知道她是由涼鴻先帝最疼愛的一位妃子所出,先帝在世時頗為受寵。只是好運不久,十三歲那年先帝駕崩,她母女二人失了保護傘,只能為人魚肉任當今皇太后羞辱。再過一年淑妃母妃便離世,同年孟登攜宗政庚付等一眾大臣來到涼鴻,酒宴之上推杯換盞,淑妃的命運便就此決定。
這莫非便是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嗎?同在十四歲迫至泛夜,一為和親一為出質,身乃必棄之子,此生恐難回鄉……淑妃已在泛夜度過了又一個十四年。若非有繁錦時時陪在她身邊,她能否堅持到現在都許是未知吧。若我未識宗政煦,命運又是否會同她一樣?
“……月穆?”我兀自想着心事,淑妃喚了好幾聲我方回過神來,才見室內餘人已被摒退。她不介意的笑笑,伸手扶了扶我發上的步搖:“本宮瞧這珍珠流蘇孔雀步搖你戴着甚是合適,可還喜歡?”
我突地清醒過來,方才的同病相憐之情,重逢親人之欣盡數幻滅。能在別國後宮中安然無恙度過十四年並育有一女,淑妃怎會簡單,怎會猜不出我今日來的用意,又怎會因所謂親情便真關懷於我。
心底嘲笑自己蠢笨天真,我順手將那步搖取下,在她不解目光中遞過去:“其實今日月穆來此正是因這步搖。既是皇上賜予娘娘,又甚得娘娘喜愛,於情於理月穆都不該收下。隔了這許多時日才來還與娘娘,是月穆疏忽。”
“這是哪裏話,才說不要生分。”我仍堅持伸着手,淑妃到底接過去,舉到自己眼前,微放低些看向我,眼波流轉媚態天成,是我見慣的宮中女子模樣:“只是月穆怎知道這是皇上所賜,本宮喜愛呢?”
我垂下眼瞼輕笑:“這珍珠流蘇孔雀步搖做工精緻,用料上佳,看式樣——恕月穆直言——依娘娘位份恐不可得,必是皇上御賜之物。而若非娘娘喜愛,常常把玩佩戴,此等珍寶怎會顯露舊態?何況月穆聽聞,”有意停頓一瞬,我做出猶疑之態,“繁錦帝姬似乎一直想要這支珍珠步搖,足見其可貴。‘低枝拂綉領,微步動瑤瑛’,月穆不敢奪人所好,也是送還的一重原因。”
這“聽聞”自然是編纂,可誰會去在乎。淑妃未有任何驚訝,話題由她一聲嘆息自然的過渡向我們要談的正題:“提起繁錦本宮便心煩。想必月穆你也聽說了,繁錦這丫頭最近正鬧着要嫁丞相之子宗政煦呢。身為女兒家卻口無遮攔說出此話,真不知該說她什麼好。”
“月穆還以為此消息只是旁人傳言,未成想竟是真的?那真是要恭喜娘娘了。”我們明知故問的互相套話,言語間真情假意不知幾許:“一來繁錦帝姬找了個好夫婿好歸宿,後生無憂。二來,”我故作小心的向外看了一眼,向淑妃那邊探了探身,“如此宗政丞相便等於是娘娘的後盾,無形助力。即便不談晉位之事,娘娘在這泛夜後宮中也能過的更舒心些。”
“月穆既是涼鴻朝堂商定人選,能夠來至泛夜維護兩國相交,便定是聰明人,何況本宮與你又有層親情在。”許是乏了,許是不願再演了,總之在我看來淑妃有些沉不住氣:“本宮雖久居深宮,泛夜朝堂之事卻也不是一概不知。難道月穆辨不出,泛夜的真正掌權人?”
這回答卻真真在我意料之外。繁錦欲嫁宗政煦,孟登不消說必是反對的,淑妃所言心煩,在我想來不過兩種可能。一者是她願繁錦嫁入丞相府,而孟登不允;二者是她對此事態度中立,而夾在孟登與繁錦之中左右為難。
既知宗政庚付父子權勢,她理應不會有拒絕繁錦相嫁宗政煦的念頭。深宮幾重,又在他鄉,淑妃不知曉泛夜朝堂之事才是正常。而她不僅瞭然於胸,還得反問甚至質問於我。若說她與前朝勾連,放眼泛夜,也只有宗政庚付父子有此膽魄勾結後宮嬪妃。但若是如此事情便簡單的多,宗政煦斷不會捨近求遠再尋上我。依此想來,淑妃最可能是通過平日裏察顏觀色自己推斷出這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