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走了
他們倆個人其實不在一個車廂,是陸曉東好聲好氣跟喬小詩隔壁換了座位。陸曉東看喬小詩看書,他也不打攪了,也拿出一本書看起來。
不一會兒輕微的“啪嗒”一聲,只見喬小詩手上的書掉了下去,腦袋垂下來還一晃一晃的,居然就睡著了。大概今天實在過得驚心動魄,一放鬆疲勞感就出來了。
陸曉東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側身看着邊上的女孩。喬小詩是個鵝蛋臉,少女的肌膚瑩潔、充滿活力,烏黑的頭髮用黑色的發圈簡單的紮成一束;她沒有留劉海,露出飽滿的額頭,那一小片擦傷就顯得額外注目。
陸曉東的目光又落到她弄髒的衣袖上,現在女孩子多注意外表啊,哪裏有她這樣豁出去的,就為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人。就像警察姐姐說的,這小姑娘絕壁是珍稀動物。
喬小詩睡得頭一點一點的,陸曉東就想要是這小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就好了。這女孩有正義感,善良,勇敢,有點大大咧咧,還有點——小可愛。
和市機場,國際出發廳。十四歲的衛淇奧抱着哭得肝腸寸斷的外婆,哄着老太太:“外婆別難過了,我是去讀書,不是流放;是去美國呢,又不是去深山老林。”
“書哪裏不能念,洋鬼子的屁就香些么?你們就是數祖忘典!”老太太轉頭痛罵起周圍的幾個中年男女來“都是你們、你們看不過我對小淇好,生生把孩子趕走。我告訴你們,我那點東西你們都別惦記,我願意給誰就給誰,我扔大街上去都不給你們這些白眼狼。”
老太太和過世的老爺子都是離休老幹部,級別不低,光老太太一個人的退休金就抵得過一個國企中層。
可老太太的兒女也不差,都是體面人,眼下被這麼說就有點受不住。
“媽,你胡說什麼呀,我們都只有往娘家搬的、幾時順過什麼。”衛淇奧的大姨不樂意了,嘟囔幾句。
老太太正氣不順呢,見有出頭鳥自然逮着,就把衛淇奧大姨罵了個臭頭。老太太唯一的兒子、衛淇奧的舅舅李文溪把大姐往外推,他一個堂堂省委副廳級幹部還在老太太面前點頭哈腰着呢,大姐多什麼嘴,這不是自己送上去討罵么。
今天老太太不把這口氣發出來誰都不好過。
按說他們這個層次家庭的小孩出國念書幾乎是標配,衛淇奧年齡是小了點,不過十四五歲就出去的也大有人在,還有小學就往外送的呢。
不過衛淇奧是他外婆帶到四歲才回自己家的,跟老太太感情深、老太太捨不得。而且李衛兩家不和,李文溪二姐李文媛當年是自己偷了戶口本去和衛汀結婚的。
衛淇奧快滿五歲時,衛汀說要考慮兒子念書了、還是接回來比較好,就他外婆那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寵法繼續下去絕對要長歪。這事就叫老太太不痛快,兩家很是吵了一架。
現在讓孩子去美國念書也是衛汀一手安排,機票都出了才告訴李家一聲。孩子念什麼學校,生活怎麼安排衛汀都只簡單的一句“都安排好了”不肯多說。老太太這邊硬是一絲半點都插不上手,那個氣就別提了,在家裏都摔了好幾套茶具了。
衛淇奧二叔早年弄了綠卡,算美國人了,在那邊有房子有公司,衛淇奧就讀的寄宿學校離紐約才五十英里,二叔就在紐約買了個公寓給他,方便他周末過來玩。三堂哥還特意到美國去工作,好照顧他。
衛淇奧的父親衛汀雖然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但因為衛爺爺去世得早,衛汀挑起了家裏全部的重擔,把弟妹們全部拉扯大才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所以衛淇奧反而是衛家這一輩的孩子裏最小的一個,排行第九。
衛淇奧的幾個叔叔都是衛汀這個大哥帶大的,很是知恩圖報,現在個個都出人頭地,錢對他們來說真心小意思。
老太太氣就更不順了,衛家這是臭顯擺啊。於是老太太就吵着叫李家也買個房子給外孫,李文溪一聽腦袋就大了,紐約的房產那是開玩笑的嗎?何況衛家買在曼哈頓區,李家硬要買倒不是買不起,可誰來買呢?
老太太自己的錢全掏空也就罷了,可老太太不止一個外孫啊,更別提還有孫子,都貼在一個身上叫其他兒女心裏怎麼想。
說是說老太太自己的錢自己做主。可中國人這種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家族羈絆哪裏是幾句話就能決定的。叫兒女一起湊錢買一套在美國的房子送給衛淇奧,這純粹是老人家賭氣的氣話。附和兩聲也就罷了,沒可能弄真的。
所以這些疙疙瘩瘩憋在老太太心裏好久了,現在藉著送別心愛的外孫一股腦兒全發泄了出來。罪魁禍首自然是老二李文媛倆口子。
就聽老太太罵聲像雹子一樣砸下來:“都是你、當初叫你別嫁你非要嫁,你男人現在還恨着我們呢,折磨孩子來報復我這老不死的。”
自己的親娘,李文媛只傻笑着不回應,衛汀索性就找借口出了貴賓室,人都看不見。李文媛知道自己爸媽對衛家一貫挑眼,幸虧自己老公是個不計較的人;這不,本來老三要陪兒子一起走的,為了不礙老太太眼衛汀都要衛家人別出現,換成老三在那邊接、兒子一個人走。
罵到自己爸媽頭上衛淇奧就不樂意了,他卻只很體貼的給老太太擦眼淚,並且一隻手拍着老太太的背:“別哭了別哭了,外婆你再哭我心都碎了。我不走了,我爸打死我我也不走了。沒出息就沒出息,反正外婆養我一輩子。”
衛淇奧撒起嬌來天下無敵,老太太抓着他胳膊且嘆且泣且笑,周圍一眾悄悄鬆口氣。這時衛汀踱進來,只說一句:“差不多要登機了。”
行李早就都託運好了,衛淇奧就背着一個雙肩包,T恤牛仔褲帆布鞋,簡簡單單,像平常去上學。到底只有十四歲,身量還單薄,正好一群高頭大馬的洋人過來,襯得他更小了。
想著兒子一個人孤身遠渡重洋,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李文媛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哽咽叫一聲“兒子”。
衛淇奧正低頭拿護照,機票咬在嘴裏,聽了媽媽叫抬起頭來一手捏着護照一手抱過媽媽。衛汀素來方正,平時最恨兒子舉止行為不羈,看着那被他捏成一卷的護照張了張嘴正欲呵斥、又看到妻子捂住嘴一派心碎難言的模樣,就到底沒開口教訓兒子怎麼做人。
“三哥會接我的,媽媽放心,我到了就馬上打電話回來。”衛淇奧說完轉向爸爸,卻很規矩的把證件機票都拿好后才開口,語氣也變得有那麼一點公式化,還微微鞠了個躬:“我會認真讀書的,爸爸我走了。”
一行人就看着小小少年身影進入海關通道,於人流中逐漸不見。回家路上李文媛越想越難過,兒子出國念書她不反對,只是兒子年齡太小了點,本來想他讀完高中再出去的;偏偏丈夫執意要把兒子丟出去“接受鍛煉”,就連送都不許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