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水漫金山

第107章 水漫金山

富川縣城,由於三面環水,東邊的富河已呈水漫金山之勢,西南方向一片汪洋。興國大道立交橋那棟似乎已然爛尾的14層高新世紀大廈禿兀地矗立在那裏,似在驚恐的俯看這座名副其實的水中之城。

今之縣城自中唐開埠,有一千兩百多年歷史。當初老祖宗築城於此,正是看上了這塊依山傍水的竹簰地,其南沿穿境而過的富水,上通朝陽燕廈,下達半壁長江。水能帶來生活的便利,亦能毀滅生命財產,人在親水的同時,也在防範水患。

米瓊的確如黎小牛預料中的那樣已經回到了富川縣。

由於姐夫孟岩病情惡化生命垂危,米琪和米母趕往武漢去了,軍人出身的米父去了江堤上搶險,只留下她在家裏照看小外甥。剛才金歡歡打電話說過來玩,她便呆在家裏,不時在陽台上朝巷口的方向望。

這時,她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淌着積水開到自家的門口,她看清那個熟悉的牌照,心裏不由一陣驚喜:是姨媽來了。還沒等葉夏荷走出車門,米瓊便跑下樓來把門打開了。米瓊見到姨媽不由親熱極了,因為從小姨媽就非常的喜歡她。而今天葉夏荷是為孟岩的事情來看望一下,她知道為給孟岩治病,姐姐葉春蘭把積累都花光,所以順便帶了點錢來。

“你爸和媽呢?”葉夏荷看到屋裏空蕩蕩的便問米瓊。

“到武漢去了,”米瓊抱着用一雙圓溜溜眼睛打量着葉夏荷的外甥孟小強說,“估計姐夫是沒救了。”

“怎麼會這樣,這可是個研究生,國家的人才啊!”葉夏荷用一種嘆惜的語氣道,“我們縣醫院正需要這樣的高級人才。”葉夏荷說完去摸小孩子的頭,眼中充滿了愛憐。

米瓊知道姨媽是管文教衛的副縣長,說話是三句話不離本行。葉夏荷問了小孩子名字后,便把一疊錢放在茶几上準備走,說是一個拍《庫島紅燭》的劇組導演來富川縣進行開拍前的準備工作,她要趕過去接待一下。米瓊看到一疊錢少說有兩萬,便拿起來說姨這怎麼好。葉夏荷回過頭來說,算是我借給你媽的,這都是我自己存的錢,可不是貪污的,你家現在也夠難的,好在你已畢業了。

葉夏荷叮囑米瓊一定把錢放好便走了。正當米瓊在尋思把錢放在哪裏好時,突然門鈴響了起來,把米瓊嚇了一跳:該不是打劫的盯上了吧。米瓊觀察了一陣,原來門外是金歡歡。

金歡歡家就在富川門一帶的下街頭,離米瓊家很近。去年,金歡歡就一直沒有回來過年,今年好不容易回來了,就來找米瓊。在家很是寂寞無聊的米瓊看到金歡歡很是高興。

“我們家都被水淹了。”金歡歡一進門就說,她現在暫時住在親戚家裏。

“電視裏都報道了,說是嘉魚有個叫簰洲灣的地方潰口了。”米瓊剛才從電視上看到了這個新聞。

8月1日,建軍節這天,“簰洲灣”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註定以一種悲壯的方式寫入了長江抗洪史,寫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

過了荊江段,長江從洞庭湖口城陵磯穿赤壁過洪湖,在嘉魚縣的突然有一個Ω形的大彎,這個被稱為“長江第一彎”的地方就是簰洲灣。“簰洲灣水彎一彎,漢口水落三盡三。”江水到這裏頓時變緩變慢,武漢水位立馬走低。正因為是有了這道天然屏障,武漢三鎮在98年這場大洪水中安然無虞,以致於後來有武漢市民說,是簰洲灣救了大武漢。因此,後來有人提出把簰洲灣進行彎道取直,讓江水穿過簰洲鎮垸內,直達武漢,有關水利專家始終提出反對意見:彎道取直后,江水從荊江段一瀉千里直搗武漢,江城就無險可憑,一到汛期將險象環生危如累卵。

“我也看到了,有個小孩抱在樹上呆了一夜,真是了不起。”金歡歡說,“不過,那小孩也夠可憐的,媽媽、奶奶、姐姐和弟弟都在洪水中沒了。”

“我開始以為那是個小男孩,沒想是個才七歲的小女孩,好像叫江珊。”米瓊眼眶有點濕潤了,開着衝鋒舟的武警救下小江珊的電視畫面還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小江珊被救下時,手都合不攏了,還保持抱樹的姿勢,好長時間她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在洪水中浸泡9個小時,那是多麼難捱的一個漫漫長夜,人類在大自然面前顯得真是微不足道;可那又是多麼旺盛的本能求生慾望,讓一個才七歲的女孩躲過了這場人生的劫難,這不能不說是生命的一個奇迹!

人來到這個世上,災禍往往如同這場洪水一樣不期而至,就像江珊、還有眼前的孟小強,這麼小卻只能生活在一個殘缺的家庭中。

“瓊子,這孩子好乖……”金歡歡看到小強,把他抱了起來。

“你還去廣州嗎?”米瓊知道金歡歡讀的是武漢的一所民辦高校的計算機專業,去年就畢業了。

“我給舅舅帶了一年的小孩,他打算資助我開個計算機培訓中心,要不是那地段讓水淹了,也該裝修好了。”金歡歡說。

只是自己的那點水平在深圳有點自不量力。加上深圳這個地方美女效應較明顯,並且自己是個自考文憑,於是決定回來創業,因為她在深圳看到搞計算機和英語培訓很火爆,像有名的山木培訓很快做強做大。金歡歡覺得在內地計算機培訓也會熱起來的。

“想不到你要當老闆了。”米瓊道,“你在廣東還好吧。”

“我去廣州和深圳,還碰到孟峰,也到郭幫城所在的美院去玩過……”金歡歡一提到郭幫城,說話的語調都變了,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哦,我聽說郭幫城今年五一的時候到武漢來了……有沒有去找過你啊?”

“哦,是嗎?”米瓊知道金歡歡很在乎郭幫城,於是搪塞道,“他來找我幹嘛,他是找同學。”

“他好像說是在湖北美院有個同學叫什麼來着……叫柳煙橋,對了,柳煙橋,那男孩是從富川三中考上去的,瘦瘦弱弱的像個白面書生。”金歡歡不但認識三中的柳煙橋,還認識郝光明。

“柳煙橋,我認識,他和郝光明高中是同學。”米瓊說。

“瓊子,柳煙橋、郝光明他們就沒有一個追求你的?”金歡歡覺得這倆人都是富川人,追求米瓊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沒有的事!柳煙橋我是今年快畢業了才認識的,至於郝光明喜歡的是江湖的女孩,叫水夢梅。”米瓊說,她前不久在電視上還看到水夢梅了,她好像參加了抗洪後援隊,專門給抗洪的解放軍戰士當後勤。

“瓊子,我真羨慕你,馬上就在省城上班了。”金歡歡說,“等我培訓中心開業了,你可得去捧捧場,只是培訓中心的名字還沒想好。”

“致遠如果在跟前,他肯定能給你起個富有創意的名字。”米瓊聽金歡歡講述在深圳闖蕩的經歷,心中便想到漂泊在珠江三角洲的上官致遠。

“米瓊,我真服了你,都整整四年了,你還惦記着他啊?你這場馬拉松式的愛情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上官致遠現在該是個部隊軍官了吧。”金歡歡沒心沒肺的樣子。

“你可真是孤陋寡聞,上官致遠他早退役了,在珠江三角洲打工!”米瓊攏攏如瀑布般的秀髮苦笑着說,“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情況,反正我們之間一直沒有聯繫了。”

“是嗎?……”金歡歡驚奇得張大了嘴巴半信半疑地。這也難怪,她自從那年高考舞弊被曝光后,幾年都抬不起頭,幾乎沒有了社交,所以對外界的消息不那麼靈通。不過,金歡歡是個性格開朗和外向的人,現在早已走出生活的陰影,恢復了常態。

“米瓊,憑你的條件,再找個比他優秀不成問題,幹嗎要這樣的一根筋呢?”金歡歡看米瓊不開心的樣子便又說。

“我和他作個朋友還不成嗎?男女之間還是有友誼的!”我倒是覺得上官致遠挺不幸的……”

“唉,愛情不是同情,不瞞你說,我這條件都換了幾個朋友,讀研究生的都有。只是我的第一次稀里糊塗地給了成劍飛,他後來見我高考出事便冷落我。”金歡歡說到這裏語氣有點恨恨的,片刻間又幽幽地說,“不過,憑心而論,我還是喜歡郭幫城,只不過,此生註定忘不了成劍飛!”

“那是為什麼?”

“成劍飛是我爸的學生……或許初戀總是讓人難忘的……也或許是我的第一次給了他吧!”金歡歡說到這裏似乎沉浸到對往日初戀的美妙感覺里。

“還有呢?……”米瓊看着金歡歡的那種神態不由忍俊不禁。

金歡歡見此情景不由佯裝惱怒道:“好啊!你只顧一點點地掏我的私隱,你這樣對上官致遠念念不忘,肯定你跟他有過那事,快坦白!”

正當倆個人聊得起勁的時候,米瓊聽到外面大馬路上有叫罵的聲音,好像是孫水蓮,於是她和金歡歡跑出來看。

街面上積水已經有半尺深了,網湖炸堤分洪后,縣城的水位好像沒有下去多少。電視中報道說第四次洪峰已經到達湖北了,國家防汛抗洪總指揮溫副總理業已飛抵沙市,坐鎮指揮此次荊江分洪事宜。有句話說,“萬里長江,險在荊江”,湖北歷來是國家防汛抗洪的重中之重。

不遠處是古井社區居委會,孫水蓮和古光宗可能家裏被水淹了,倆人吵了起來。孫水蓮似乎正在罵古光宗老不死,說他沒本事,居委會的人在一旁調解着。個頭高挑的古欣欣站在那裏只顧抹眼淚,米瓊過去說:“欣欣,別哭了,快說說是什麼事?”

“姐姐,我家被水淹了好幾天了,我們沒法過了,爸爸和媽媽吵着要離婚……”古欣欣見到是米瓊姐姐就象見到親人一樣,不由哭得更凶了。古欣欣現在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她長得天生麗質,亭亭玉立,既沒有媽媽的那種粗俗和潑辣,也沒有父親的矮小和猥瑣。街坊鄰居說這孩子是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

米瓊聽罷便轉身向家裏走去,打算拿點錢給她們。然而當她和金歡歡倆個找遍房間后,卻發現放在爸爸書櫃裏的那疊錢不翼而飛了!

“這可怎麼辦啊,我可是唯一來過你家的人。”金歡歡知道事情的緣由后,急得都要哭了,因為米瓊姨媽走後,除了她,就沒有人來過。這樣一來,她是最大的嫌疑人。本來自己的名聲不好,這事要是傳出去對她的影響將是多麼的不好,即便以後真相大白,可有些事並不在乎結果,而是這件事的過程。本來米瓊打算馬上報警,但她看到滿屋翻找急得要哭的金歡歡不由得冷靜下來,但事不宜遲,這畢竟是兩萬錢。思考再三,她想到黎小牛,於是她們試着撥通黎小牛的電話。

在長江大堤客串了一回抗洪突擊隊員的黎小牛剛從半壁鎮回來,他一接到電話后,刻意打扮了一下,叫上一輛人力三輪到了解放街。黎小牛穿着一身便裝,身形瀟洒,很是優雅的舉手按了一下門鈴。

聽到米瓊講完事情的經過,黎小牛也覺得蹊蹺,便在屋裏勘察起來,畢竟是干過公安的,他馬上斷定是入室盜竊。他一邊查看房間一邊煞有介事地說:“可惜現場已經被你們破壞。但是黎小牛忽然發現地板上有濕腳印,於是順着客廳找到了上樓頂的台階,果然不出所料,通往樓頂的門未拴上,黎小牛立即斷定竊賊肯定躲在樓頂上。黎小牛慢慢地摸上樓頂……

金歡歡和米瓊看着黎小牛摸上三樓,並沒有聽到樓頂激烈的打鬥聲,不由有點納悶。不一會兒,剛走到二樓的金歡歡透過窗戶看到一個人從下水管道溜了下去。那人身手敏捷,一到地面就飛奔起來,街面上水花四濺。

“有人跑了!有人跑了!”金歡歡的喊聲半是欣喜半是焦灼。在一樓的米瓊跑了出來,她看到那人的臉雖然被衣服擋着,可那道清晰的刀疤讓她猛然想起了一個人:是裘名金!

的確,剛才那人是裘名金,在偵察連呆過的他確實是如同“鼓上蚤時遷”一樣,在這些防盜不是很強悍的民宅來去自如。

三樓露台上,一那疊錢原封不動地放扔在水泥地面上,不過外麵包的一層報紙被打開了。那是一張8月5號的《鄂東晚報》,上面有的頭版頭條赫然是《富川城關萬人空巷,十萬大軍上堤搶險》,黎小牛把報紙撿了起來,眼光落在另一篇報道上。

“米瓊,你看看這篇報道。”黎小牛說得眉飛色舞喜自不勝,把那篇《孤島不孤——富水大閘搶險紀實》遞給米瓊看。

“啥呀?這不是林思思寫的文章嗎?她啥時候成了記者了?這女孩我認識啊,她媽媽是我的小學老師。”米瓊看到上面的署名是“黛玉”,就知道那是林思思的筆名。

“我是讓你看文章內容!”黎小牛有點不甘心,怎麼文章裏面明明提到了他的名字,米瓊這樣視而不見?

“我的天,這麼多人,怎麼單單就提了你的名字?”米瓊看了報道說,“不過,你也挺不錯的,居然去了長江大堤抗洪第一線。”

“這次也就體驗一下,跟那些拚死和洪魔搏鬥的解放軍不能比。”黎小牛回來后就看到簰洲灣潰口的新聞,在這次簰洲灣營救大行動中,包括空軍某部連指導員高建成在內的19名官兵光榮犧牲。

“你們都談到哪裏去了?剛才的竊賊沒有把錢拿走,你們不感到奇怪嗎?一直在傾聽他們說話的金歡歡說。

“你是說這個竊賊啊,明明像燕子李三一樣身手不凡,可以拿着錢全身而退,可蹊蹺的是,他卻把錢放在樓頂上,分文未動,我也感到納悶。”黎小牛覺得這種舉動有點反常。

“這個竊賊看來是良心發現不想,中止作案了。”米瓊說。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金歡歡,“這樣的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世人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壞人有時會幹好事,好人也會幹壞事。”米瓊似是若有所思,她這時想到了南門街的孫水蓮一家來,不知她們有什麼困難沒有。

黎小牛走後,米瓊和金歡歡一起去了孫水蓮的家。

巷子已經有積水,是從後面的燕子港漫上來的。

她們看到的是一番慘不忍睹的景象:只見孫水蓮那間陰暗潮濕低矮的小屋裏,水已經有一尺深,而後面的廚房的水已經齊腰深,狹小的堂屋裏,上面都搭着木板,一家人正在支得老高的破竹床上吃飯。真是難以想像,一家人怎麼在這水牢般的屋子裏生活的。

還是古欣欣最先看到有人來,她站在屋裏,應該說是站在水裏很是感到局促和尷尬,因為她想讓米瓊、金歡歡倆人進來坐一下,但這種情形又不好意思開口。還是米瓊率先打破了這種僵局,她看到古欣欣那難為情的樣子便說:“小妹妹,我來看你們。”

米瓊說著便跨進一尺高的門檻踏在搭在水面的木板上。這時孫水蓮和古光宗聽到門口的人說話才抬起頭來,但他們除了認得米瓊,卻不認得金歡歡是誰。米瓊說明來意,便把三個人湊的500元錢塞給孫水蓮,孫水蓮眼淚嘩啦啦地流出來了,說什麼也不要,而古欣欣也在一邊暗暗地掉淚,她還想到舅舅是不是和米瓊分手了。米瓊、金歡歡倆人再三堅持和勸說,說是拿去讓古欣欣讀書,孫水蓮便收了下來。米瓊她們走時,孫水蓮和古欣欣一直送到巷口,而古光宗則一直在默默地坐在那裏吃飯。

這天的晚上,米瓊把門窗都關好后才入睡。

幾天後,米母回來了,他們捧回來的是孟岩的骨灰,米琪哭成了淚人。而孟峰的父親還蒙在鼓裏,還有在外面打工的孟峰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米瓊看到姐姐孤兒寡母的不由是心酸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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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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