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你儂我儂

第102章 你儂我儂

昨天,深圳下了一場暴雨,這清晨的空氣是愈發清新。

街面不時走過各色人等,有濃妝艷抹衣着時髦的女郎,也有行色匆匆神情凝重的打工仔……一家肯德基招牌進入佇立在窗前的上官致遠的視線中,紅色是暖亮色調,總是很惹眼。

就在不遠處有一幅大型戶外廣告牌,卻是以冷色調為主的,藍色系的藍天白雲大海是背景,沙灘上幾棵粗大的椰樹旁,卧着一個面部輪廓抽象模糊的女模特。雖然有一定的距離,上官致遠依稀能辨認出“深圳海天發泡膠有限公司”的字樣,那是他畫的公明玉律村一家公司的廣告牌。

離開紅花山廣告,上官致遠一下子進入失業狀態。自南下以來,他睡過工棚,還有紅花山廣告店的鐵架床,而現在卻睡在一張女孩子給他提供的席夢思床上。

這裏住宿條件比較好,是帶有衛生間的套間,裏面放着沙發和寫字枱等傢俱,一張中號的席夢思就擺在卧室的中央,床頭是一盞枱燈。

望着這一切,上官致遠覺得生活如果太過安逸,人會喪失鬥志。他想離開這裏去合水口村,可姜菲就是不答應,還把鑰匙給藏了起來。

姜菲這幾天一直上夜班,每天都是晚出早歸。姜菲一回來就要睡覺,上官致遠就會出去找工作。這種黑白顛倒的生活,時間久了會導致人的生物鐘紊亂,可姜菲說她已經習慣了。

昨天,上官致遠去了一趟龍崗的大芬,回來也比較早,剛好和姜菲一起共進晚餐。

上官致遠無意中在一份去年的《羊城晚報》中看到一篇《深圳有個油畫村》的報道,才有了這次大芬之行。

當上官致遠好不容易找到大芬的時候,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深圳。

原來這是一個山坳坳,一條小河繞着大芬村,流水潺潺,芳草凄凄,有牛在河堤上吃草,村前是一大片農田,不遠處的一座上山上長滿了桔子樹,遍地是蘆葦叢,一派荒蕪景象。在這個白牆黑瓦的素色山村,街道都是沙土,沒有像樣的馬路,土路邊是低矮的民房,黃雞在巷子裏覓食,鴨子在空地上大搖大擺地走着。

九十年代的大芬被稱為深圳的“西伯利亞”。村裏的公共廁所也只有一個,晚上光線昏暗,去趟廁所都有些害怕……這裏一下雨就泥濘不堪,臭水溝散發著臭氣,有人稱之為“大糞村”。用本地村民的話形容當時的大芬,就是“連野狗路過都不會進村”,整個村稀稀拉拉建了幾棟房子,最高的一棟才3層高,據說,那是村長洪必龍的房子。可是,油畫村的創始人黃江偏偏相中了這片山坳坳。

說是油畫村,上官致遠看到裏面寥寥的幾間畫室都是關門作畫。想找個人詢問一下,上官致遠又有點猶豫。

拜謁宗祠是上官致遠每到一地必不可少的內容。常言道,參天大樹必有其根,環山之水必有其源。宗祠文化有助於外地人了解這片地域的歷史淵源和居民成份。

大芬村最讓人稱奇的是洪鄔兩姓宗祠比鄰而立。“敦煌世澤,蘭桂騰芳”,是洪氏宗祠大門對聯,“穎川世澤,鹿步家聲”是鄔姓宗祠的。這兩個宗祠和合水口村麥氏大宗祠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上官致遠在大芬村洪鄔兩姓宗祠前盤桓了片刻就離開了。

傍晚,當上官致遠在衛生間裏沖涼剛出來,姜菲卻冒着大雨在外面的餐館帶了一份快餐回來。

“致遠哥,今天將就着吃吧,哪天我請你到大排檔里去吃。”姜菲說完捋了捋緊貼在頭上的被雨水淋濕的幾綹頭髮。

望着被雨水澆得全身濕透的姜菲,還有桌上那些熱氣騰騰的飯菜,上官致遠猛地扒了幾口飯,拿起雞腿狠命地撕咬幾口……

“那個地方就看不到什麼人在畫畫。”上官致遠談起去大芬村的印象。

當時的大芬,政府還沒有過多的介入,處在野蠻生長的階段,所產的油畫也銷往國外,和中國市場沒有什麼聯繫。這種情況一直到2000年才有了徹底改變,這一年,一直被稱着“文化沙漠”的深圳首次提出了“文化立市”,開始投入大量資金在大芬村修路、拆遷舊屋,出資購畫扶持畫工的生存等。

“致遠哥,工作慢慢找,先不急。”姜菲穿了一件文化衫,上面印有《鐵達尼號》露絲的頭像。

“菲菲,我現在身體好了,我還是去合水口吧,住在這裏不方便,也影響你休息。”上官致遠說。

“致遠哥,我們今天能不談這個問題嗎?”姜菲說,“吃完飯,我們去街上逛逛,今天我休息倒班。

姜菲倒班后,就是上白班了,那晚上她睡哪兒啊。上官致遠盤算着明天無論如何得走。

吃完飯後,姜菲拿出了一件文化衫,她手抖開后,上面是傑克的頭像:“致遠哥,你穿上吧。”

“這是啥啊?為什麼穿這個?”上官致遠似乎明白了姜菲的意思,但他還是覺得突兀。

“不用問為什麼,你就當穿上哄我高興,行不?”姜菲粲然一笑,樣子非常可愛。

自南下以來,不,是近兩年,上官致遠基本上沒有買什麼新衣服,他穿上了那印有傑克頭像的文化衫,覺得自己精神了不少。

“致遠哥,我們現在就是傑克和露絲。”姜菲馬上又說,“哦,不,我們永遠在一起。”

倆人走出小區,就像一對情侶。一路上,姜菲哼着那首《我心永恆》。

“企喺度(站住)!”一條小巷還沒有到頭,有人在後面喊。

“你想怎麼樣?”上官致遠看到阿林步步緊逼。

“怎麼?不工作,身上冇錢,開始吃軟飯了!?”阿林上衣的圖案居然是傑克和露絲相扶相擁迎風而立的經典畫面。

“林哥,我們可是說好的,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姜菲說。

“那要看你的表現,還要看林哥我高興不高興。”周阿林還在無理糾纏,手裏又掏出了那把水果刀。

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姜菲上前護住了上官致遠:“林哥,你不要亂來,有什麼話好好說。”

上官致遠看着那把閃着寒光的刀,心裏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巷子這麼窄,跑起來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還想當傑克?讓一個娘們給你擋刀子,小子,你還是把這妞讓給我吧。你連吃軟飯都不夠格!”周阿林肆無忌憚。

“這樣吧,你有種朝我身上捅,我眼睛眨一下就不是爺們!”上官致遠聽到“吃軟飯”三個字,無地自容,他一把推開了姜菲,挺立在周阿林的面前。

人也是奇怪,你越怕,越有事,當你豁出去的時候,就輪到對方膽怯了。周阿林看到上官致遠那已經抵在自己刀尖上的胸脯,一時氣焰矮了半截。這一刻,把姜菲看得心驚肉跳。

“好吧,你小子有種!看在傑克和露絲的份上,我饒了你。”周阿林說完就走了。

昨晚,上官致遠執意睡在沙發上。

今天,姜菲上白班去了。上官致遠佇立在窗前想起昨天阿林那刺耳的聲音,心裏五味雜陳。還是離開這裏,趁姜菲還沒有回來。上官致遠打定主意,於是去抽屜里找被姜菲藏起來的鑰匙。無意中,上官致遠又翻出了姜菲那個帶鎖的日記本。

這次筆記本沒鎖上,上官致遠看到有幾張桑拿中心票據之類的東西,姜菲是收銀,這是她留下的。

上官致遠隨意地看了一下筆記本上的內容,他不由楞住了,原來,筆記記的是會所從業人員職業培訓的內容。

其中的大意是說,時下的那些來桑拿會所洗浴中心獵艷的老闆已經對那種花枝招展濃妝艷滿身風塵味的女孩已經膩味。培訓者主張會所迎賓、前台和收銀應矜持持重彬彬有禮不卑不亢顯出應有的職業素養;而按摩技師應該裝純情,扮淑女,對來這裏消費的顧客不能搔首弄姿,不能投懷送抱,而是要猶抱琵琶半遮面半推半就故作姿態。

合上筆記本,上官致遠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姜菲為什麼戴上一副平光眼鏡,素麵朝天,如同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他想到姜菲,心裏卻泛起一股憐惜之情,雖說她在這裏做收銀,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看這些培訓內容都是些啥呀,不就是給人洗腦教人學壞嗎?

除了難受還有種不祥的預感,上官致遠生怕姜菲在做按摩女郎。但是他怎麼也無法把那個純樸如黃土地的姑娘和風月場所的按摩女郎聯繫起來。

想到這裏,上官致遠不由得回憶起95年在渭南市的沋河的河灘上披頭散髮滿面淚痕的女孩,那時的姜菲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曾經作了多麼大的努力和抗爭啊!

給姜菲留了一張字條,還有姜菲給他的錢,一併夾在了那個密碼本上,上官致遠拉着箱子回了合水村。儘管沒有找到鑰匙,他決定過來撞撞運氣,果不其然,門沒有反鎖,上官致遠輕而易舉地從窗戶伸手進去把門打開了。

“老鄉,你上哪兒去了?我們還以為你走了呢。”上官致遠剛剛安頓好,阮秋香和汪牡丹來了。

“我沒有走,只是出了一趟門。”上官致遠說。

“也就這兩天,那個保安走後,廠里又新招了一個保安。”汪牡丹說。

“說起來,這保安還是因為牡丹而被開除的。”阮秋香笑着說。

“這可怪不了我,我又沒有招惹他。”汪牡丹道,“是老闆太色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到底是怎麼回事?”上官致遠問道。

“聖曼廠老闆定了個規矩,不許談戀愛,發現的就開除,並且一般只開除男的,不開除女的。”阮秋香說,“那個保安也是看牡丹長得漂亮,每天追求她,不知怎麼被老闆知道了,就找個理由把他開除了。”

“上次不是說有個保安要辭工嗎?”上官致遠問。

“牡丹也就那麼一說,這事因她而起。”阮秋香說。

“秋香姐,你可別光顧着說我,我聽人說,總經理可是瞄上你了,說不準啊,哪天唐伯虎點秋香,就找上你了。”汪牡丹說。

”其實,當保安也行,也緩解一下燃眉之急。”這幾天在外面跑了很多廠子,上官致遠覺得要找份文字工作實在是太難了。最關鍵是自己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文憑。像有些稍微大一點的企業報編輯,除了要具備相當雄厚的文字功底外,開口就要中文本科,並且是名牌大學的。

“下次廠里招工,通知我一聲。”倆個女孩匆匆走後,上官致遠又是一翻叮囑。口袋裏的錢已經不多了,姜菲的錢,上官致遠實在是不好意意思拿。

一連幾天,上官致遠又開始出去找工作了。當身上的錢只夠維持一個星期的生活的時候,上官致遠決定去廠里當普工。

可就是找一份普工的工作,有些工廠也不是見人就收,他們都特別歡迎熟手,電子廠又特別青睞熟練女工。有人說,在深圳不會要說會,會要說熟練,熟練要說精通,看來此話真是不假。

“哥,在外面不如意就回來!”思思的話又在耳邊迴響,得給思思打個電話了。

“哥,你在深圳還好吧?”林思思一接到上官致遠的電話,除了問候就是埋怨,說上官致遠把她這個妹妹給忘了。

“思思,我過得挺好的!”上官致遠說完這句話,鼻子有點酸酸的。

“手稿你在看嗎?”思思終於說到正題上,“哥,這個忙你一定幫,你答應過我的。”

“思思,我沒忘記,請代我問戴老師好!”上官致遠說。

“哥,你有沒有電話,以後我打電話給你,等放假了,我去深圳玩一下,順便去看你!”林思思說。

“啊……暫時還沒有……還是我打電話你吧。”上官致遠說。

“那你給個地址我吧,我給你寫信!”電話那頭林思思似乎生怕上官致遠和她再次失聯,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

“思思,等我空下來,寫信給你!”上官致遠說完就掛了電話。

“致遠哥!”上官致遠在開門的時候,暗夜中,姜菲在後面抱住了他,“你為什麼不打招呼就走了,我就這樣讓你討厭嗎?”

“菲菲,我……我要上班!我要工作!”上官致遠一字一頓地說,他已經聽到姜菲輕微的啜泣了。

“致遠哥,我愛你!你再也不要離開我!”姜菲轉過身來,黑暗中她撲過來抱住上官致遠。在外漂泊的一年裏,她始終忘不了那個夏夜,一身國防綠瀟洒飄逸正氣凜然的上官致遠一聲斷喝鎮住了歹徒,就在那一刻,上官致遠就走進了她心裏。

“菲菲……我不值得你這樣……”上官致遠抱住姜菲,藉著巷子微弱燈光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淚水。

“致遠哥,我是清白的,你信我!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壞女孩!”進了房內,姜菲偎依在上官致遠懷中,一臉的幸福。

“菲菲,你在說啥,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上官致遠說。

“那你為什麼離開我,為什麼不要我的錢?”姜菲說著又開始啜泣起來,“致遠哥,我愛你!真的!”

看着懷裏滿臉委屈梨花帶雨的姜菲,上官致遠俯下身去慢慢吻干那晶瑩的淚滴。

“致遠哥,我真幸福,上天又安排我們在深圳相見!”姜菲夢囈一樣閉着眼睛。

正當兩人相擁熱吻的時候,突然上官致遠聽到外面有動靜。當上官致遠出門察看的時候,巷口分明是周阿林在晃蕩着消失在盡頭。

“我送你回去吧!菲菲!這裏不安全!”上官致遠說。

“致遠哥,明天我再來看你。”姜菲在路邊等出租車時,倆人又是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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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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