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普天之下都是祥瑞
“三皇子說的信,是要寫給誰的呢?”想到女兒還躲在隔壁的牢房裏,沈鶴翔並不想跟新皇帝扯破臉。
新皇帝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手一招,示意貼身服侍自己的余公公將東西拿過來。
“陛下。”余公公將手上提的大籃子,雙手奉上。
這隻籃子裏裝着滿滿一籃奏章。
新皇帝不耐煩地皺皺眉,示意他將東西交給沈鶴翔。
“瞧奴婢這糊塗的,這些奏摺當然是要給沈太傅看。畢竟,陛下能受到萬民愛戴,也是沈太傅教導有方。”余公公趕緊賠罪,將趕緊將裝滿奏章的籃子交到沈鶴翔手裏。
余友德余公公自覺自己這番話說得得法。卻不知聽到他的這番話,新皇帝和沈鶴翔都在心裏皺了一下眉。
新皇帝是因為這些天被吹捧得有點忘乎所以,自覺自己真的天賦異稟,這麼快露出了聖明天子之相。
此刻聽到余公公竟然說他的聖明中也有沈鶴翔的一番功勞,他有點不樂意了。
沈鶴翔的皺眉則是因為太了解三皇子的性格,之前已經預料到可能會發生什麼情況,此刻余公公的話則加重了他內心不詳的感覺。
沈鶴翔再也無法維持穩重,幾乎是從余公公搶過了籃子。他將籃子擱在桌子上,隨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就看了起來。
奏摺打頭的就是些阿諛奉承字眼,全沒有實質內容!
跳過、跳過、都跳……沈鶴翔一目十行地瀏覽着,很快就看到“今陽谷縣黎村後山有祥瑞降臨”的字樣。他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奏摺。
接下去用了大量篇幅描寫這後山出現的“祥瑞”是如何神奇,村人不敢隱瞞上報官府,最後表示“臣陽谷縣令王奉賢,祈獻祥瑞於聖駕前”。
在奏摺的最後,龍飛鳳舞地寫着“准卿所奏”四個大字。
沈鶴翔作為三皇子的太傅,很熟悉他的字跡。從這些字跡中,就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與此相反,沈鶴翔的心卻往下沉。
沈鶴翔又拿起了幾封奏摺,大致翻了一下,果然又都是這些東西。
相比之下,那些獻尺許長的稻穗、數斤重的南瓜,這尚算還好,因為畢竟都跟農事有關。
至於什麼長角的馬、會說話的狗、半夜鳴啼的母雞就全是胡扯了。若聽之任之不加以遏制,天知道還會出多少“祥瑞”!
但這位三皇子倒好,只要一聽“祥瑞”之名,統統是龍心大悅,一概批示“准卿所奏”。
沈鶴翔頭痛地想,有一大波搭着祥瑞之名的奏章已經來到京城,或正在來京城的路上。
可以想見,要不了多久,這京城就擠滿了各種“祥瑞”,雞飛狗跳、亂七八糟。
“太傅,正因為朕繼位名存實歸,才會天降祥瑞,賜福大堰……”
“子不言怪力怪神,三皇子怎能相信這種……”沈鶴翔義正詞嚴地打斷了新皇帝沾沾自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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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鶴翔大概是做慣了太傅,一開口就是教訓的口氣,卻沒考慮到新皇帝是完全的不服啊。
胡老六在隔壁聽得暗暗嘆氣。
不可否認,這沈太傅的學問是好的,但為人師的方式方法確實有點問題。
他就沒想到,此刻他的學生已經不是普通的皇子,而是躊躇滿志的大堰皇帝了嗎?
不管沈太傅願不願意接受,現在的三皇子確實已經是大堰皇帝了。至於他能不能坐穩皇位、能坐穩多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刑部大牢關着形形色色的嫌犯,既有位高權重的朝廷大臣,也有偷雞摸狗的里弄小混混。
作為一名前捕快,獄卒胡老六跟許多嫌犯打過交道。
他生性好琢磨,又不盛氣凌人,再加上牢裏的日子實在太清冷,所以嫌犯們多少願意跟這位獄卒聊幾嘴。
胡老六也很懂得投李報桃,不時舍點小恩小惠什麼的。反正他是光棍一個,不用養兒養女,一人吃飽全家喝足。
時間久了,胡老六不光曉得了不少小道消息,對人的性格也有了些體悟。
新皇帝在老皇帝的三兒子,不長不少,親娘又不受寵,處境尷尬。據說他少年時爭強好勝,被老皇帝不喜;成年變得很沉寂,還是被老皇帝不喜。
在胡老六看來,堂堂皇家還比不上里弄尋常老百姓家的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動輒得咎”這四個字,就像為這位三皇子設的。京城百姓都知道,這位三皇子不太受他的皇帝老子的待見,算是一個苦叉的角色。
三皇子,不,新皇帝這個皇位來得不明不白。一開始只是有人懷疑,但隨着人殺了一茬又一茬,用鮮血來洗地的結果,只會是坐實了最初的懷疑。
當然啦,對於小老百姓來說,只要能安居樂業,其實不關心寶座上坐着誰。
剛登上皇位,這位新皇帝為了排除異己,不顧背上嗜殺的名聲。而現在反對的人殺得差不多了,就又開始在乎起了名聲。
那些祥瑞對他來說,簡直是瞌睡碰到送枕頭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說新皇帝不知道這些祥瑞是胡說八道嗎?顯然他心裏很知道。只是他現在需要這些祥瑞之物,為他來修補名聲,讓天下人相信他是受命於天。
只有這位讀書讀軸了的沈太傅,才會以為新皇帝還是自己教的那位三皇子,可以隨便說教。
說實話,胡老六的心中暗暗為沈太傅捏了一把汗。
胡老六正腹誹呢,忽然傳聲筒管里又傳出來了新皇帝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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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二皇兄是你的得意門生,你們一向師徒相得。”新皇帝打斷了沈鶴翔的話,面無表情地道,“朕要你現在就給二皇兄寫一封信,就說朕受命於天……”
余公公一聽這話,趕緊把事先預備好的筆墨紙硯都拿出來。他先是麻利地鋪好紙,又將筆蘸上墨,遞到沈鶴翔的手邊去。
“信我是不會寫的。”沈鶴翔並不接筆。
“陛下?”余公公望向新皇帝。
新皇帝沒說話,沖一旁看了一眼。余公公會意地將比放在桌上,踮着腳退到了一邊。
“其實朕可以殺了你。”新皇帝淡淡地說,“朕並不怕擔上噬師的罪名。”
“當然,陛下連噬父的罪名都不怕,試問普天之下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沈鶴翔將桌上的筆墨推到一邊去,直面新皇帝的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