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噓~
第一章噓~
一九四八年某個深秋的夜,伸手不見五指,有些陰冷的山林里,一陣山風吹過,半人高的茅草里,一個年輕的布依族少婦帶着四個年幼的孩子趴在一所石頭砌好的墳跟上。
他們緊緊貼着墳上的石頭,雙手搭在墳上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不遠的山路,連大氣也不敢出,彷彿那山路上隨時都可能出現吃人的鬼魅一樣。
忽然,山路盡頭上出現一片火光,“啪~啪~啪~”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十幾個身着粗布衣服的男人出現在山路上,他們個個手裏握着火把,腰間別著斧頭,有幾個還背着長槍。
少婦瞪着眼睛看着路上的動靜,手臂收了收,抱緊懷裏的孩子。
正在這時,懷裏的孩子醒了,張口就要哭:“哇!。。。。。。”少婦一急一把捂住孩子稚嫩的小嘴,不讓他哭出聲來,被捂的孩子難受的直蹬腿。
山路上的領頭人忽然停住腳步,朝着少婦這邊張望:“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少婦聽了那大漢的話,嚇得趕緊解開衣服把奶頭塞進孩子嘴裏,孩子含到奶嘴才算安靜下來,少婦這才抬起頭接着盯上山路。
“有動靜嗎?沒聽到啊!大概是風吹樹葉的響聲吧!”大漢身邊一個瘦高的男人說到,他那樣子好像是怕大漢發現樹林裏的少婦一般。
他身上也背着長槍,臉背對着少婦。只是他的身形讓少婦覺得無比熟悉,好像是自己身邊的親人一般。
“風吹樹葉?”領頭大漢看着身邊的男人說到,似乎有些不相信。
巧的是正在這時,又一陣山風吹過,樹林裏的樹葉“沙沙~沙沙~”響起來,領頭大漢才沒有停下,領着身後的人繼續朝前走。
那領頭的大漢是個高個子,他身材微胖,膀圓腰粗的。他頭頂着狼皮,散亂的頭髮從狼皮周圍伸了出來,幾乎擋去他的半張臉。頸上掛着的披風,在山風的吹動下飄了起來。
他腰裏也別著斧頭,身後背了一桿長槍,看上去凶神惡煞,讓人不敢近前。他領着身後的人朝山坳走去,邊走還邊揮舞着手裏的火把,大聲喊道:
“走,到前面的寨子裏去找點吃的喝的去!”
後面跟着的十幾個人也同時舉起手中的火把,大聲的喊道:“跟山狼主走!”
他們氣勢洶洶的沿着陡直的山路往山下的山坳里走,那裏住着十幾戶逃難過來的人家,只是現在大家都躲在山坳上的這一片山林里。
等他們走得不見了身影,少婦才鬆了一口氣,拍拍懷裏的孩子:“老二仔啊!剛才你差點害死我們了!”
懷裏正吃着奶的孩子“咯咯~咯咯~”的回應着少婦,他哪裏知道他們剛經歷了一場危險。
旁邊趴着的三個孩子也直起身來,他們圍成一圈,最大的那個姑娘說:“媽,土匪是不是走了?”
“噓~小聲點老鹽妹,他們還沒走遠,萬一被他們聽見就慘了!”少婦用手放在嘴邊示意。
三個孩子立刻又坐下不敢出聲了,少婦用手碰了一下剛才說話的姑娘:“老鹽妹,抱好老弟,讓他睡一哈!今晚看來是回不了家了!”
聽了少婦的話,叫老鹽妹的9歲小姑娘抱起身邊還不到三歲的弟弟,他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剛靠上姐姐的胳膊就閉上眼睛睡覺了。
“阿媽,為啥寨子裏的人都不跟我們躲一處啊?”剛剛5歲的盼萍問少婦。
“還能為啥,怕你老弟哭,被土匪找到啊!”少婦說。
“阿媽,那我們為什麼要躲到墳跟來?”盼萍又問。
“墳跟不容易被土匪找到啊!”少婦說。
“哦!阿媽,這些土匪來搞哪樣?”盼萍問,這是她記事以來頭一次跟着媽媽出來躲土匪。
“真是個憨姑娘,來搞哪樣,來搶東西啊!”少婦有些不耐煩,提高聲音說到。
“阿媽,阿爹什麼時候回來?”躺着老鹽妹胳膊上的小男孩忽然問到。
“大仔,你阿爹很快就會回來的啊!你想你爹了?”少婦有些惆悵的說。
儘管她每次都跟孩子們這麼說,但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的丈夫何時才能回來,自從前年冬天說去集市上賣泥巴,一去就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儘管她到集市上去打聽過,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很想他,也很擔心他,此時她也希望有個依靠。
但是丈夫剛離開不久,她發現自己又有了身孕,身邊的三個孩子還等着她來養活,於是她只能拚命的種地,拚命的養雞,養豬,養牛才能把孩子們養活。
有時候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尤其是快生產的時候,肚子大到背不動一背簍的豬草,那個時候她真的想放棄生活,但是肚子裏的孩子踢着她,於是她又堅持了下來。
十月懷胎后,她生下了第四個孩子,是個男孩。孩子一生下來就有了丈夫的眉眼,於是他格外疼愛這個孩子,可能自己把對丈夫的思念寄託了到孩子的身上。
“是啊阿媽,你回回跟我們說阿爹很快就回來了,我都長這麼高了,阿爹也還沒回來!”小男孩的話打斷了少婦的思緒。
“就是啊,阿媽,阿爹到底去哪裏了?他什麼。。。。。。”盼萍也問少婦。
“萍妹,老弟,不要吵了,等一哈老弟醒了要哭,我們都不得睡了,你也睡一哈吧!”9歲的老鹽妹似乎感覺到了母親的不快,打斷妹妹的話說。
“是的,你大姐講得對,我們大家都睡一哈,等天亮了再回寨子裏。”少婦說,於是母子幾個靠在墳上沉沉睡去,根本就沒想到墳地里的陰森恐怖。
山路上,那個叫山狼主的領着下屬來到山坳半山腰,朝山坳底下的寨子看去,那裏一片漆黑,一絲光亮也沒有,只能看到屋子模糊的房角,只是山狼主身後那個瘦高的男人,看着下面的寨子,眼角流下了兩滴清淚。
就在這時,一個露着兩顆齙牙的瘦高男人幾個快步跨到領頭男人的前面,小心翼翼的說到:
“山狼主,這是個小寨子,沒什麼油水的!要不我們還是到隔壁的‘林谷’去吧,聽說那裏是個大寨,人多,油水也多!”
“齙牙,你他媽的,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揮我了?”山狼主揚了揚手裏的火把有些不耐煩的說。
“不是,山狼主,我只是怕你去了不高興而已!”齙牙忙賠笑到。
“今天老子就要去這個山坳里了,兄弟們,走!”山狼主高聲喊道。於是一群土匪向山坳里的寨子衝去。
幸好寨子裏的人們早早得到消息都躲了出去,才逃過了土匪的禍害,否則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土匪們橫衝直撞的在寨子裏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一個人。
於是他們又都氣沖沖的回到寨子門口的場地上,山狼主坐在那裏的石墩子上,悠閑的燒着旱煙。
“山狼主,我們撲空了!”一個土匪說。
“是啊,山狼主,寨子裏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啊!”另一個土匪說。
“沒有人?那也不能空着手就回去啊!要是傳出去,還不丟了我山狼的臉!兄弟們,把能帶的都帶走!”山狼主說到。
“是,山狼主!”土匪們回答完,又都跑到寨民家翻箱倒櫃的找東西,可是那個戰亂的年代,誰家都沒有多餘的東西,更別說金銀財寶了。
土匪們翻了一圈,沒有找到值錢的東西,又都氣沖沖的來到寨子門口。
“山狼主,沒什麼撈頭!連包穀,黃豆也不見一顆。”一個脖子上有個大刀疤的男人說。
“憨刀疤,撈不到錢財,不會撈點能吃的?”山狼主坐在寨子門口的石墩子上說。
“山狼主說的對呀!把能吃的拉走!”刀疤說完又返回寨民家去搜尋。
不多會,十幾個土匪扛着糧食,牽着牛馬,吊著公雞,捧着雞蛋回到寨子門口。
“哎,這個年代,有這些拿也將就了!”山狼主有些鬱悶的說。
“是啊,想當初我們在湘西那邊的山上呆得好好的,吃香喝辣不說,還有漂亮的娘們!要不是日本人打進來,我們也不至於挨餓受凍的跑了幾百里跑到這裏來!”刀疤感慨的說。
“是啊,跑這麼遠,原來的兄弟也就剩下你和齙牙了!”山狼主用手拍拍刀疤的肩膀說:“好兄弟!”
“山狼主不必客氣,我們是過命的兄弟,幾次從抓壯丁的國軍手裏逃脫,才來到這裏,我的命也是山狼主救的,刀疤我這輩子都是你兄弟!”刀疤說。
“好了,帶上東西走吧!再去隔壁的寨子看看!”山狼主擰滅手上的旱煙說著率先走出被洗劫一遍的小山寨揚長而去。只是他的隊伍里,有一個人偷偷留了下來。
他是誰?
他就是剛才看着寨子流淚的男人,也是一年多前在鎮子上被當壯丁抓走的王祖德,他還是山上躲着那少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