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枯榮之道
凡人們已在議論異象,他們猜測有大事發生了。我聽着他們嘀嘀咕咕,覺得凡人怎麼有這麼多想像呢。有人說枯木逢春,看來明年會風調雨順,也有人說天氣反常,說不得是什麼災害要降臨。還有人說,是妖怪亂世,那妖怪藏在南山,是條長着龍角的小蛇,會噴雲吐霧,它在樹林間吐口氣,樹木就發芽了,又吐口氣,樹葉兒就乾枯落下了。那人說的有鼻子有眼兒,好像他真的見過一樣。另外一個人反駁,深秋了,蛇蟲冬眠了,哪來的蛇。如此,兩個人就吵起來,一個信誓旦旦發誓賭咒,一個冷風熱潮說對方胡編亂造,最後兩個人打在一起。
我開始還想發笑,覺得凡人為這莫須有的事情都能爭執得熱火朝天。但還沒有笑出聲,我就愣住了,藉助草木之靈,我竟然看到真的有一條蛇在南山的樹林裏遊盪,它只有拇指粗細、三尺多長,渾身金黃,唯有三寸頭上長着兩根人類小拇指大小的角,角赤紅,如紅珊瑚。我立即精神高度集中,藉助草木目不轉睛地看它。它是妖,它身上雖然沒有妖氣,但是我作為精怪出生,還是能夠一眼看出它不是凡獸,而是啟了靈智的妖怪。它在林間遊走,時不時吐出霧氣,那霧氣縈繞在林間,經久不散。
南山屬於安慶郡的名山,我所偏居的小鎮離它並不遠,我通過草木之眼看着小蛇,不知怎的,想親近它,但是又潛意識有點抵觸。我不理解此時的矛盾心理,或許因為它跟我也是一個精怪吧。我有抓住小蛇的衝動,便起身想前往南山。但不等我出去院子,藉助草木,已經看到四五人閃進視野。領頭的是一個小姑娘,十多歲的樣子,長得嬌小可人,衣着華麗,她身手敏捷,時不時借力樹木,凌空飛躍。是人類的武者,看其身手,顯然有着極高的天分。而身後的幾個人,都是男人,身穿幹練的緊身衣,緊隨着小姑娘往前追着。
六扇門的人,我看出那幾個人的衣着,他們屬於六扇門的黑衣衛,而且看他們飛躍時的律動,顯然是修真者。我藉助草木,默默地看着,發覺這幾個人尾隨小姑娘,竟然是為了保護她。
修真者保護一個凡人武者?這出乎常識,每個修真者都高高在上,怎麼會甘願做一個凡人的保鏢?而且跑在前面的那個修真者已經築基,在中州,大多的修真者,一輩子停留在鍊氣期,而築基千難萬難,需要天大的機緣。這名修真者雖然一看就能看出是靠藥物堆出的修為,但其境界在那裏,怎麼會保護一個被視為草芥的凡人?
那幾個人瞬息就可以追上小姑娘,但是他們始終吊在後面,保持安全的距離。顯然小姑娘在他們心中並不能冒犯。
小姑娘輕功不錯,其躍上一處巨石,靜靜地站立,隨抄起掛在腰間的竹笛,輕輕地吹了起來。笛聲短促,似乎在召喚什麼。而那一邊,那條正在追逐小兔子的小蛇停了下來,豎著身子回望笛聲傳來的方向,然後又看兔子逃匿的方向,猶豫了一番,最後不舍地朝笛聲傳來的方向飛竄而去。
等到小蛇出現在小姑娘視線範圍,小姑娘才放下手中的竹笛,把它重新掛在腰間。小蛇看到小女孩,顯得很是歡快,迅速地飛到小女孩的身邊。小女孩伸出臂膀,小蛇就攀附着纏上她的手臂。
“小龍,再淘氣我可要把你收進袋子裏了。”小女孩嗔怒,但言語裏毫無責怪的意思,相反都是寵溺,
小蛇吐着蛇信子,沖小女孩嘶嘶鳴叫。小女孩輕輕地撫摸小蛇的三角腦袋,安撫了一陣子,給了一粒紅彤彤的丹藥讓蛇吃,才扭頭回望。那幾個修真者此時不緊不慢地跟過來,落在大石頭上。
“少主,還請將龍公子收進袋子。南山系名山,不僅有山民,還有隱世不出的宗門,難免會有人認出龍公子的真身,那就不妙了。”那築基的黑衣衛說道。
“怕什麼,誰看到你就滅了誰,不留一個目擊者。”小女孩霸氣地回應,說著伸出小手摸“小龍”的腦袋,她看向小蛇的目光才柔和起來。
那築基者微微躬身退到一邊,沒有再說什麼,顯然他早見識過小女孩的霸道。
“小龍,明日我們就進了安慶侯家,你給我偷偷溜出去,儘管找那隻千年老妖,給我吃了它,這樣才能進化哦。”小女孩輕描淡寫地說著。
我一邊聽着,倒吸一口氣。這小女孩到底什麼來頭,言語裏竟然沒有把安慶侯家看在眼裏。我稍稍尋思,想起六扇門的皇家背景,難道這小女孩出自皇家?中州皇城,遠在北方,而安慶郡則是南方不起眼的中等小郡,卻讓皇家的人不遠萬里地奔來?那千年老妖,又是什麼東西?安慶葉家還有一隻老妖?
我安居小鎮的時候,已經把安慶葉家大概情況做了了解,哪裏有什麼千年老妖。只不過我想起了葉如意,她活了九百歲,會不會指的是她?可是她明明是人,只是靠着不老果吊命而已。
“大部隊呢?”小姑娘一直無視那幾個六扇門的人,卻冷不丁問了一句。
“報告少主,鐵衣衛們與我們只差兩日路程,等我們進了安慶郡府,想來他們也能趕到。”那築基修士應道。
小姑娘吟哦不語,繼續逗蛇,時不時拿出一粒粒紅色丹丸餵食小蛇,嘴巴里還嘀嘀咕咕說:“小龍啊,小龍,你到底要吃多少大妖,才能化出四足啊。這一路,你已經吃了八條大妖,卻不見一點動靜。你可知道,為了你的進化,我可是滅了十多個宗門,幾十個望族,可是你多少長出一條腿來啊。”
我一聽,心就寒了,這小女孩看着嬌小可愛,想不到如此血腥,竟然為了一條蛇,滅了那麼多宗門和望族。這次竟然奔着葉家而去,想來葉家有難了。不知道君安上人會不會出手,幫助葉家?想着,我就藉助南山之草木,仰望天空。十年苦修,我的修為得以提升,在窺視天道時,練就了極好的眼裏,我看到了君安上人,他隱身在雲層裏面,正在看着南山,看着南山裡那塊大石頭上的小女孩。不知道怎的,我發覺君安上人臉色蒼白,很是難看,難不成他也聽到小女孩的算計,在為葉家擔憂。畢竟葉如意出自葉家,即便她已經死去。
似乎察覺我看到了他,君安上人凝視地看我一眼,他竟然可以發現我寄身在草木之靈上,隨後他漸漸地淡化,消失在天空中。我看到小女孩帶着那條小蛇開始往前走去,便覺得索然無味,瞬間收回我寄托在草木上的神念,至於葉家的安危,不關我什麼事。我與葉如意的因果,也僅限於那九日。
等我神念回到己身,考慮是不是繼續閉關修鍊,才發現滿院子的蕭索。可惜了我滿院子的奇花異草,君安上人在平息我之前擾亂凡間季節更迭時,順便枯了我一院的春意,讓院子裏的花花草草跟隨季節變化,都枯敗了。
也好,蕭條也有蕭條的意境,我看着池水裏的枯荷,苗圃里的殘菊,後花園蕭索的蘆葦,光禿禿的洋槐樹枯枝,心頭有了別樣的感覺。榮了,枯了,榮了,枯了,生命的更迭,生生不息,這或許是另一種修鍊,春夏秋冬,榮榮枯枯,也是天道?我愣住,難道君安上人這是有意指點我嗎?我細細品咂,那1440個蜘蛛網瞬間崩潰,但崩潰中,又衍生了更小的蛛網,2880個,繼續,5760個,我竟然步入練虛五周天。
他還是我師傅,君安上人還是我師傅。化形成人,這世間對我有意義的人,只有師傅一個,他在,我就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他不在,我就孤零零一個了。為師為父為兄,我心間想起他,就暖着,不然我孤零零做人幹嘛呢。
我心頭暖了又暖,仰頭看天空,師傅,弟子不會辜負你,某天我也會修鍊至你的高度,與你共同戰鬥,你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你的因果也是我的因果。我心裏念着,許諾着,我的眼睛就濕潤了。人終究要感情,一個人總要尋另一個人為寄託。
我忽然想知道葉如意復活沒,神識入了須彌戒指,一時錯愕,我的本命珠和那截白骨還在,本命珠散發生命力,在滋潤着白骨,讓其不朽。為何?這是為何?師傅,你不愛葉如意嗎?還是缺了輔助的材料?我查看須彌戒指,復活所需的輔助材料都有啊。況且幾味普通的輔材,我院子裏都有。我默然,心間念頭轉了幾轉,卻仍然不明白。
我枯坐,想君安上人為何不復活葉如意,他愛她,近九百年不曾換過女人來愛,顯然,這愛刻骨銘心。他在她死亡的那一刻,我在場,看他六神無主,看他傷心欲絕,同時也知道他憤怒和不甘。明明愛你,而你卻選擇去死,還要告訴我,不愛你了。是不是,正是愛到至深,才有了最後的不甘?既然你不愛我了,我又何必復活你?
我設身處地為師傅設想。但白骨在,本命珠在,他如果不想復活,為何又備齊其他輔助材料?唉,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我不解,百思不得其解。我雖然成為真正的人,但我的思維還達不到為人的高度,更多的時候,植物的簡單、直接的思維還在左右我。我雖然體察了凡人百態,但終究沒有戀愛一場,我的邏輯里,只有修鍊,有一天把百花谷由洞府升級到洞天,自此可以遨遊無限星域,自此得到大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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