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南門送別
無意看見聖靈的神色明顯變得黯淡了些許,欽華悻悻然移開了視線。
“聖靈。”
聽到欽華突然叫他,凌藍忙抬起頭來。
只見欽華在掌中化現一物:“您先在這裏靜養,若有什麼需要,只需將這方靈石貼在您的元神之處,下靈即時便過來。”
這是?
“這是下靈用來修術的靈石,蜂族靈性最強的靈石。”欽華彷彿能知道凌藍內心所想似的,一看到他的眼神,張口便解釋了。
凌藍聽他說完,眼裏瞬間滿是感激。
謝謝。
“聖靈不要客氣。”欽華沖凌藍笑了笑,恭恭敬敬地將那塊透明的深珀色石頭奉給了凌藍。
凌藍方一捧起石頭,欽華又說道:“聖靈最好不要隨意走動,您現在境況特殊,若您不小心踏出珀閣,很有可能從近空直墜而下。下靈沒有別的意思,只希望在您的靈息沒有恢復之前,您的靈體和靈識最好不要因為別的事由而出現其他損傷才是。”
欽華怕打擊到他,儘力沒有抹滅任何希冀。
“對了,我叫欽華,是蜂族小王,剛才你見過的那位金冠異常高的男子,是我的哥哥,蜂王欽元。”
我知道了,謝謝小王。
凌藍微笑着頷首。
“那我先去一趟婀沁……我先告辭了。”欽華一瞬改了說辭。
凌藍再度頷首,而後抬頭,一直目送着欽華的背影消失,目送着珀閣一人高的缺口瞬間變成了實的。
外面明亮的光影在琥珀色璃牆上像漣漪一樣映開,周圍儘是躍漾的波線,晶瑩到了極點。
如此引人入勝的景象擺在眼前,心裏被陰影籠罩的人根本無心欣賞。
茹丘日日天晴,生活在這裏的生靈自然是不理解凡界冬日的滋味的。
儘管芳儀給冬歌穿了許多層衣物在裏面,在外面還套了鍾家小侍送來的大麾,可冬歌還是冷得不時發顫。
其實,齊猛的牙關也在打顫,不過因為一旁站得筆直的鐘老將軍的緣故,他沒敢懈怠。
守在南宮門前的所有將士里,只有冬歌和鍾扈身姿不夠端正。
也許是受林深昨日之託的啟發,鍾老將軍這次臨去駐北時,帶上了他頑劣的小兒子,鍾扈。
鍾府在西街和南街的交匯點,林深一早便帶着冬歌趕去了鍾府,到那裏時,鍾老將軍也才剛起,他們只好在門外等了一些時候,過了一會兒,齊猛也操着和冬歌同樣的裝束趕來了,林深和他打了招呼后便不再多說什麼了,眼見一旁的冬歌明顯情緒不好,齊猛雖然心有疑惑,卻也識趣地沒有多加攀談。
最後,等到所有軍士都到齊了,在西街角排站得整整齊齊,鍾老將軍恰好帶着鍾扈走了出來。
冬歌無意發現,自己是這群人里唯一一個女子,鍾扈則是唯一一個胖子。沒睡醒的鐘扈雙眼眼皮都挨得很緊,冬歌估摸他應該沒看到自己。
所有人恭迎完鍾老將軍以後,被沉着臉的鐘老將軍領着一路從南街進入御街,再踏着御街的雪,停到了南宮門前。
鍾老將軍全程不發一言,所有人也跟着不發一言,害得冬歌好幾次想給在隊伍旁陪着自己走的林深和芳儀說話都硬是忍住了。
規規矩矩地踏着軍步走了這一段,她內心已經千萬個不願意了,後來又要如同守門似的在南宮門前候着伍帝,冬歌只感覺無比煎熬。
“是不是已經有半個時辰了?”她終於忍不住,撞了撞芳儀的胳膊。
“只大約過了兩刻鐘。”林深面無表情地回了她的話。
天色始終一個樣,冬歌不大能看得出來究竟過了多久。
“哦。”冬歌瞥了林深一眼,訕訕地回了頭。
突然,定在某個方向的一束寒光像在等她似的,在她轉頭的一瞬間便將她照得心裏發毛。
冬歌用餘光怯怯地探看了一番,甫一知道那道眼神的源頭在何人臉上,立即便將視線收回,然後迅速昂首挺胸,堅定地目視前方。
因太過刻意,不過片刻,她的身子都快伸拓成一張被拉彎的弓了。
這時,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內宮廊的那一端,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鍾老將軍終於聞聲轉移了目光。
“這老頭,真是……”
一瞬耷拉下來的冬歌又開始嘀咕起來。
芳儀又驚又怕,猛撞了下冬歌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出聲了。
冬歌終於乖乖閉了嘴,閉嘴以後她也沒閑着,兩眼光明正大地盯着鍾老將軍和鍾扈父子二人的後腦勺,交換的間隙不時瞥着嘴搖頭。
“參見聖上!”
眾將士齊刷刷喊了一聲后開始下跪,沒察覺伍虞已經走到宮門處的冬歌一瞬來不及反應,慌忙一屁股朝地上坐了下去,生怕自己彎身得遲了。
坐到地上以後,她小心翼翼地擺好了跪姿,不着痕迹地抬了抬上身,臉上始終是一副無事發生的神情。
伍虞怎會看不到,他只是極力憋住沒笑而已。
“平身吧,眾將士。”
“謝聖上。”
本來何時跪下和何時站起沒什麼關係,但巧的是,冬歌站起時恰好又比眾人慢了一些。
如此心不在焉,莫不是在鬧脾氣?
伍虞只思慮了一瞬,很快便轉移了目光。
“有勞諸位,又要為我伍朝戍守邊關。這種時候,我相信歷代先皇和朕一樣,都是感激而憂慮的,同時,也是抱有殷切瞻觀的。”伍虞身後的幾位宮人陸續站到了他的身邊,“臨行前,朕想送給將士們一物,這是祁安貢來的,據說是在蒼宇山南峰發現的。”
紅綢被輕輕掀開,一頂巨大的獸角頃刻露出了全貌。
月前京城裏便有人在傳,東城出土了巨形獸角,城主祁安還為那頂獸角起了名字,叫戰神獸角。
如今,這頂獸角被送予伍虞,這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林深的手心恍然冒出了汗。
“皇上……”鍾老將軍合手握劍,欲言又止。
“將軍但說無妨。”伍虞虛然抬了抬手。
“此物過於貴重,我等收之不妥。”
“有何不妥?爾等為邊域殫精竭慮數十年,朕覺得,將整個南城賜予你們,都未必抵得上你們付出的,何況這區區小物。”伍虞反問得有理有據,鍾老將軍霎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拒。
伍虞正欲再說,在不經意抬眼的一間隙,突然被眾將士齊齊犯難的神色驚到了。
“你們……不會是誤會了朕的意思吧?”伍虞終於知道什麼地方不對了,“朕送這個,並不是要你們去挑起爭端、展開徵戰的,朕只是想為它找到配它所伴的人,再說,我們與朔北友好多年,朕為何要打破這份寧靜呢?切望大家不要多想了才是。”
最後,鍾老將軍讓齊猛代將士們收下了那頂駭人的獸角。
伍虞和鍾老將軍經過了幾番“問叨”以後,眾人準備啟程。
他們先要從京宮西邊的御街通到西街上,然後再從西街繞到北街,走到北街至中時調轉方向,再自此一直向北走。
伍虞不久前想過讓駐北將士直接從京宮北門出發,可先皇們早有令在先,北宮門是迎戰勝之兵入宮的凱旋之閱,此令穩設多年,人盡皆知,伍虞無奈,只能作罷。
隊首已經向西移動開了,芳儀不舍地握了握冬歌的手,而後硬着心放下了。
林深全程硬着心,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漸漸地,冬歌跟着隊伍轉過了身子,換了腳步所趨的方向。可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芳儀和林深站着的地方。
“李冬歌!”
像春日方融了的水衝過了堅冰,壓抑過後,歡愉流動。
冬歌被喚得一愣,駐足半晌未動。
“李冬歌!”又是一聲,語氣比前一次多了分着急。
她終於轉過頭來朝着那人看,眼神里除了驚恐,還有別的一些什麼。
看到冬歌的眼裏閃着小鹿般的光,伍虞立即展露溫柔的笑容。
他朝她招招手:“過來。”
那動作,很像在招引小貓。
怯歸怯,冬歌還是幾大步走了過去。
她今日將一頭墨發全然高束,鬢一緊,眉尾生翹,顯得人凌厲了不少。她向他走來的時候,斜傾的發高揚飛舞,整個人颯然如懸風。
又與方才完全不同了。
“皇上。”她彎身請禮,黑色髮帶的一邊往頭頂垂了過來,待伍虞稍轉了視線,冬歌長而密的睫毛也根根分明地落到了伍虞眼裏。
“平身。”伍虞的聲音還帶着雀躍。
冬歌應令站直,不敢抬頭看。
“我有東西要給你。”
伍虞低聲說了句,恰好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
冬歌忐忑地垂首等待着,突然,右手被人牽了過去。
“什……什麼?”冬歌突然覺得兩頰有些熱。
在她抬頭的一瞬間,伍虞已經將她的手合上了。在此前一刻,她的手裏被塞了一枚小物。
伍虞包合著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現在不要看。
“你,帶武器了嗎?”伍虞環視了冬歌周身,疑惑地皺眉。
“我帶了。”冬歌趁機抽手,紅着臉迅速垂下臉去。
“要不要我賜你一把金璃……李冬歌,你跑什麼?”
“我走了!”冬歌朝已經落了自己好一段距離的隊伍大步跑着,邊跑邊高高地伸手,大力地搖着。
“你等等,你……”
怎麼不知道回禮給我呢,我還想留你一隻耳墜……
伍虞沉靜地望着冬歌的背影,等將士的隊伍已經完全轉到了西街,他才緩緩收回了目光。
林深和芳儀請辭后也離開了。
目送着林深的背影消失,伍虞嘆了一聲,轉身走進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