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亂緒成霜
雪從前一晚下到了翌日早。
林深今日起得很早。不知為什麼，鄰宅後院的雞還未打鳴時他就已經醒了。
雖然起得早，但他精氣神很足，參加完早朝後也沒有發困。
他步伐悠緩地從鳳寧殿一直走到宮門處，臉上掛着形容不出的神情。
直到他走入相府進到側院門口之時，他的眼裏霎時有了明顯的色彩。小龐跟着他頓住了一瞬，忽又跟着他走了進去。
林深並未多想，很自然地邁步進了側院。
零稀的枯枝錯連在頭頂，冬歌正蹲在銀杏樹下手拿一短截樹枝在地上划著什麼。她今天穿了一身的緗色，最外面的大棉袍拖擺在地上，平整地鋪成了扇形。
丫鬟們很體貼，為了滿足冬歌的玩心，掃雪時刻意在銀杏樹下留了一圍。
林深輕輕地走過去，在冬歌背後站定。小龐破天荒地長了眼色，沒有跟上去。
她手上的樹枝在慢慢地移動着，她的腦袋跟着手上的動作輕輕地擺動。
更用力地將頭探得更前了些，看到她寫在雪地上的東西，林深忍不住笑了。
她寫了“冬歌”和“林深”，底下又寫了四個字，“知己知彼”。
“怎麼停住了？”林深移開一步，假裝自己才走到冬歌的身側。
冬歌被嚇得一激靈，手裏的樹枝不小心戳到了她寫好的林深的名字那處，在其上畫了一個長長的斜線。
“還有下半句的。”林深提醒道。
冬歌嗯嗯呃呃了一陣后平靜了下來，回過頭來拿好了“筆”準備繼續寫。
愣神了一瞬，冬歌緩緩下筆。
一息過後，一個“木”字已然落成，然後，她又挨緊前者，在其右寫了一個同樣瘦長的“木”字。
林深面上的從容之色漸漸有些端不住了。
一筆一劃地寫着“深”字，冬歌的筆下得極重，就像要刻穿厚厚的白雪，刻穿硬硬的地，刻穿滾燙的心石。
終於寫好了。
冬歌放心地鬆了口氣，在“林深”下方開始寫“百戰百勝”。
寫完之後，她便抬起頭朝林深笑。
被看得不自在的林深緊緊盯着地上，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
傻笑了一會兒的冬歌滿足地移回目光到地上，頗為欣喜地望着自己的“傑作”。
這時，林深在冬歌身旁彎下單膝，慢慢拿起了她丟在一旁的樹枝。
“須，有孚，光”
最後一筆很有氣勢地勾完，林深放下樹枝，眼神充滿深意地看向冬歌。
冬歌疑惑地回視他，滿臉寫着惘然。
“還記得你曾經在清風寨前答應我的三個條件嗎？”
冬歌回想了一瞬後點點頭：
“忠心赤膽。”
“永不回頭。”
“誓死護衛為之效力的主。”
冬歌說得嚴正有力，林深突然動容，他深深地看着她，語氣溫柔地道：“我想求你，再答應我一件事。”
一想到自己最初的種種自私之念，林深的心口猛地收緊。他擰起眉頭，幽幽地伸起手將冬歌耳旁散下的發幫她豁到耳後。
冬歌驚訝地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深。
“不要輕易對任何人動心。”林深認真地望她。
“我怕你受傷。”這一句更是語重心長。
怕我受傷……冬歌只聽進去了一句。
“答應我，好嗎？”
林深知道她的性格，她承諾給別人的事一定會做到。
“好。”冬歌愣愣地點頭，不自覺放輕着呼吸。
“好。”林深欣慰地拍了拍冬歌的肩。
再度對視了片刻后，兩人皆是一怔，林深隨即站起，冬歌也猛地將臉向一旁移過去。
“你去屋裏待着吧，外面太冷了。”林深背對着冬歌叮嚀。
“我待會兒就進去。”冬歌輕聲應道。
林深嗯了一聲，忙又說：“我先回內院了。”
“等等！”林深已經走了幾步，冬歌突然叫住了他。
林深轉過頭來，冬歌站了起來。
“今年歲旦時，我可不可以回南山一趟？我很想我大哥還有兄弟們……”
她的眼裏充滿期待，眼角噙着香蜜一般甜的笑意。
林深看了冬歌好一會兒，后莞爾道：“可以。”
“太好了！”冬歌激動地跳了幾下，雀躍地看了一眼林深后急忙跑回了卧房，對着芳儀一陣大叫。
林深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隨後帶着小龐回了內院。
鳳寧殿的門敞開着，渾身發冷的雪色小貓邊叫邊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千曲晃神了一瞬，忽然看到那團雪白，於是她吩咐手邊的宮娥走過去，將貓圈抱着放到了她懷裏。
“真可愛。”千曲笑得明媚，紅色的香膏在精魅的眼窩處染成兩朵雲，顯得整張臉更加嬌嬈。
“給你這個，吃了它。”
那隻雪白的貓左端右詳着千曲攤開手給它看得一團金色，湊近鼻子上前嗅了嗅，后猛地將臉欠開。
千曲眼中利光一閃，緊接着將手掌往躲閃的貓嘴前硬伸。小貓急聲叫喚了一下，撲身從千曲懷裏躍下，然後頭也不回地往殿外沖。
“抓住它！”
眾人見千曲面色猙獰，心中不免害怕，於是，殿門旁的幾個宮女急忙關上了門，有一主動前去抓貓的宮女袖子都被撓得不成樣了才將那隻貓擒住，而後便一臉蒼白地喘着氣，戰戰兢兢地看着千曲。
“把這個餵給它。”千曲淡淡勾唇，帶着期待的意味。
這下，眾人卻步了。
只見千曲手中躺着一個金螺耳墜，光遠看都能感受到做工精細、十分巧致。
貓不吃此物，若有人非要強喂它吃掉這個，那它一定會拼盡全力反抗，它牙尖齒利的，又四爪鋒銳，挨它一下，傷口不知何時才能痊癒。
“皇後娘娘，您為何要把這麼好的物件給貓吃了呀……”小玲壯着膽子囁嚅，卻被千曲一瞬朝她投來的目光嚇得趕緊閉上了嘴。
“你——”千曲慵懶地伸手指了指小玲身邊的一個宮女，“把這個餵給它。”
“一定要看着它吃下去。”千曲的眼神突然變得惡狠狠。
那宮女低着頭邁着碎步走到千曲面前拿了她攤開在手掌中的小物什，然後慢慢轉身，狠了狠心后，怯怯地向那隻眼明如珠的雪白小貓走去……
一杯熱茶被小龐放到茶桌上，再被慢慢推到林深手邊，看主子在發愣，小龐正欲出言提醒，卻不曾想到林深的手臂忽然滑開，接着，茶杯摔到了地上，白瓷和水一起碎了。
小龐被嚇得直呼：“大人！”
“我沒事。”林深開始盯着地上的一灘“壯景”出神。
“來人！”
聽到小龐招呼，有一下人立即跑了進來。
“把這處打掃了。”小龐指了指地上的一灘水和躺於水跡上的片片碎瓷。
“是。”
下人打掃乾淨后便走開了，林深還在望着那處出神。
小龐看了看林深，輕嘆了一聲后便默默走開了。
今晨，他在宮門外等候下朝，最後一個出來的李大人叫他不必等了，說皇後傳見代相。
小龐沒有回去。
過了很久，他家大人來了。
林深隻身走在出宮門的那道長廊上，小龐一眼眼看着，忽地油然而生一股悲憂之心緒，他轉過頭去，不想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