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雪中問暖
華服挨地,月白色的錦袍外是同色的狐裘,唯有那腰間系帶上的金絲紋是身上的一抹不同。
黑髮高束成髻,銀紋環帶盤在髮髻根圍,這是他成婚的標誌。
恰好有一包裹得分外嚴實的姑娘要經過此處,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她無意抬頭捕捉到這處風光,傻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昨日是他登基的天時,雖然沒有舉禮,但早已名副其實,所以今晨他要出宮時,常德便安排了金駱坐轎。
伍虞不悅,覺得太過誇奢。
常德又趕忙換成置有羽蓋的玉輦,伍虞這才坐了進去。
他方一走下矯輦,常德趕忙跟上,把自己一早撐好的黃羅傘高高舉起。
“皇上,奴才方才到鳳寧宮去傳話……”
“通傳到了即可,不用在意她的反應。”伍虞冷冷打斷常德,語氣十分不耐煩,明顯不想聽到這些。
“奴才是說……”
“你最好立刻閉嘴。”
伍虞腳步未停,面色十分冷峻。
常德一瞬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微微低了低頭只一心跟着伍虞走。
鳳寧殿的宮人有大部分看着都像是華慈殿的婢女,常德返回青霖殿的時候還去光華宮探問了,得知太皇太后這幾日從光華宮要了不少新娥去華慈殿,他是覺得此事應該要讓伍虞知道。
不過現在他不敢再說了,因為伍虞好像一個字都不想再聽。
伍虞進了相府,路旁的那位姑娘忙跑到相府門前,她緊盯着伍虞直到他的身影從前院消失了才肯罷休。
待她回神過來,轉頭看到身旁站在玉輦旁邊的十幾個宮侍時,一瞬便羞紅了臉。
感念自己頭上包着厚厚的棉巾,他們應該看不到,那位姑娘邊安慰自己邊故作鎮定之狀地走開了。
片刻后,她走遠了,方才的尷尬感一絲也沒有盤踞在她心上,只有那個清貴如九天仙人的身影不停地在她腦海中浮現着。
這一刻,“仙人”伍虞已經繞到了相府正堂後面,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朝不遠處側前方的那處院落走去。
他的腳步堅定得彷彿前一夜便決定好了要去往那裏。
不過二十步,他走進了洞門,裹着紅色大袍的背影頃刻闖進了他的眼裏。
可愛的耳廓,頭頂簡單的髮飾,隱身在棉袍之下的、只看得到半截的垂順黑髮,還有肩上的薄薄一層雪花,都讓他覺得分外悅目。
伍虞悄悄地站定,常德只得陪他一同安靜地站着,不敢大聲傳駕。
忽然,前方的身影猛地蹲下,下一刻,一顆雪球砸到了伍虞的膝蓋上,那聲悶響比它落地的聲音稍微小一點點。
芳儀一骨碌站起后立即把團好的雪球拋向冬歌,直到武器出手,她才發現冬歌頭頂有一把傘,那把傘像是黃羅蓋傘,在一旁舉着傘的人是,常德……
冬歌一蹲下,芳儀的臉色就徹底變了。
完了完了,聖上真的站在那裏,完了完了……
“該我了!”冬歌歡快地跳起來,揚手準備反擊,卻在芳儀那實在難看的神情下停住了動作。
“怎麼了?”冬歌疑惑地挑挑眉。
芳儀僵硬地伸起手,指了指面如土色的常德。
冬歌側過身轉頭去看,她的目光慢慢地從常德移到黃羅傘上,再從羅傘移到傘的下方。
待她完全轉身過去時,她也變得面如土色了。
完了,冬歌亦如是想。
常德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冬歌心慌,只見他一手擎着傘,接着又彎身用另一手替伍虞撣着錦袍上的雪漬。
看來伍帝確實被砸到了……
“不用了。”伍虞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常德應聲而起,站直了撐好傘。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冬歌被伍虞投來的目光嚇得一怔,他的語氣很和善,冬歌卻沒來由地怕。
“回聖上,我們在打雪仗。”她答得十分規矩。
“哦?”伍虞玩味地看着目光躲閃的冬歌,“打雪仗,那她傷我,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是你這邊的?”
冬歌還不知如何回答,芳儀已經跪到了地上,顫顫巍巍地回話:“奴婢絕對不是故意的,請皇上恕罪。”
見芳儀這樣,冬歌也跟着要跪下,伍虞立即攙了她一把,用不容拒絕的霸道眼神完全打消了她的念頭。
“朕罰你以後萬事都要替李冬歌打點周到,若有一事出差錯,唯你是問。”伍虞瞥了一眼跪着的芳儀,語氣冷淡地道。
“是,是,奴婢遵命。”
“平身吧。”
“謝聖上。”
伍虞輕淡地挑着眉,視線一秒也不肯離開冬歌。
冬歌不着痕迹地把臂彎從伍虞兩手間掙脫,沖伍虞彆扭地一笑,然後迅速把頭低下。
“你手裏拿的什麼?”伍虞注意到冬歌的右手一直在抖。
冬歌遲疑片刻后一把撩起袖子,緩緩將右手伸到了伍虞眼前來。
紅腫的手一攤開,那一團雪白就現身了,冬歌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看,圓不圓?”
她方才就將這雪球在手裏倒來倒去,上面凸起的部分都被她揣摩着按平了好多,她料想到它一定特別圓。
女子的鼻尖紅紅,兩頰泛着粉色,貝齒皎白,雙眸里還透着晶亮的光芒。
伍虞出神地望了那張臉片刻才轉目到她手上。
他先看到的是她那細白的手腕上的紅繩和長生果,然後才看到她紅腫的手。
一恍惚間,伍虞已經從她手上捏走了那顆雪球,轉交到了常德手上。
他的動作極雅觀,鉗着那顆雪球的手上青白的指節與冬歌紅腫的手指頭對比明顯。
“手還能動嗎?”
伍虞正說著,雙手便捂住了冬歌的手,微顫了一下後繼續捂緊了些。
冬歌愣了一會兒后趕忙抽開手,猛搖了幾下頭,然後支支吾吾地道:“不,不。”
她低下頭后反應了上來,忙又解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手不冷,還能動。”
伍虞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她昨晚也是這樣一來一回地解釋說自己不醉的。她今日的態度與昨日明顯不同,大概是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皇上,您是不是把手爐放在了玉輦里,奴才幫您去取。”常德捱住發抖的手,強裝平靜地懇請道。
“不必了。”伍虞淡淡開口,“芳儀,給李冬歌用熱水泡手,再用熱帕子敷,如果她手上留了瘡,朕就罰你。還有,冬日裏記得備好筒袖和捧爐,待她出門時讓她帶好,朕若看見她沒有護手,還是要罰你。”
“是,是,奴婢記下了。”芳儀又跪了下去。
冬歌此刻突覺輕鬆,她轉身欲走到芳儀跟前去,卻沒想到自己的一隻手腕忽然被伍虞抓住了。
她回頭怯怯地望向他,兩朵紅暈又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她的臉。
“下次,你要送朕一個別的東西。”伍虞溫柔地笑了笑,輕輕放開冬歌的手,轉身走出了側院。
芳儀隨即走到了冬歌跟前,冬歌甫一回神,連忙拍了拍胸脯對芳儀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要吩咐下人把你拖出去毒打,或者要砍你的頭,我方才一直想着如果他這樣做的話我要怎麼阻止。”
“姑娘比我想得還多,我想得最壞的就是罰跪一整日。”芳儀慶幸地看了看冬歌。
“不是你給我說伴君如伴虎嘛,還說千萬不要忤逆皇帝,不然全家都人頭不保。”冬歌很疑惑為什麼芳儀想得不嚴重。
“哎呀,也有特殊情況的。”
“什麼特殊情況?”冬歌追問。
“特殊情況就是,”芳儀笑得一臉諧謔,“我是代相大人府里的丫鬟,還是姑娘你的貼身女婢。”
“確實和林深有關係,跟我應該沒關係吧……”冬歌轉過身去,心忽然開始狂跳。
“有沒有關係都不重要了,我要快點服侍你去敷手了,不然我怕我人頭不保。”芳儀用力扳過冬歌的肩膀,急忙拉着她往屋裏跑。
冬歌抗拒不得,只得叫苦連天地被她拖着去敷手。
冬日落雪時,風總會相伴而至。
風是為思念而來的,約莫和那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