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何為師(三)
返回學校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正常到周耿每次經過那處時,不得不暗自懷疑,自己那日所見是不是疲勞過度而產生的幻覺。
下課鈴聲響起,周耿合上書,從教室里走出來。他走到一處時,不由停了下來,腳下走廊地板上乾淨的抹不出灰來。陽光落在瓷磚上,慵懶柔和。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蔚藍如洗。
周耿突然想到什麼,加快腳步下了樓往醫務室方向走去。
醫務室空無一人,按照往常的慣例,校醫此時此刻應該在醫務室整理資料的。周耿接下來兩節課都沒有排課,算是自由時間,所以,他也不急,決定呆在醫務室等。
多半對方解決三急去了。
靠在醫務室門口和母親在微信上了聊了幾分鐘天,知道母親安好,聽着母親說店裏發生的事情,周耿覺得心緒都平靜了許多。
十分鐘后,結束了與母親的交流,久久等待下依舊不見人回來。
被什麼事給耽誤了,他有些糾結要不要下節課再過來,畢竟辦公桌上還有一大摞的卷子沒改。
他收了手機,往醫務室打量了一圈。門窗未關,說明走的時候要麼知道去的時間不長,要麼就是半路被什麼事情臨時纏住了。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桌子上的冊子吹得嘩啦嘩啦作響,十幾張紙被吹起飄落到地上,成功的阻斷了周耿回返的步伐。他有些無奈的抬了抬眼鏡,彎腰將地面上的紙一張張撿起來。
都是一些筆記,看着像是中藥藥用方式及藥用忌諱的記錄,記錄詳細,分類清晰。看來薛醫生平時沒有病人的時候也不是大家以為的閑坐着嘛。果然醫生與教師一樣,也是活到老學到老職業。
周耿細心的將紙張按照順序整理,腦海里回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個笑談“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對於老師也有同樣的戲言“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
也不知道就他這樣標準手無縛雞之力書生狀的人,上輩子是怎麼完成屠夫這項高難度工作的。想到這,他忍不住為自己無厘頭的聯想搖頭笑了起來,目光掃過旁邊被風吹開的記錄冊。
這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白露!
上次他夢到的女子!
他手不知為何微微顫抖起來。抬頭看了眼門外,空無一人,豎起耳朵,周邊也沒有人來往的腳步聲。他心跳突然加快,手不假思索的去翻動手邊桌上的藥用記錄冊。
一頁,再一頁......
他幾乎屏住了呼吸,一目十行。
就在他以為只是偶然時,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再次出現在眼前。
“周老師,你在看什麼?”
門口的聲音嚇得周耿渾身一顫,手指一動,手邊剛才整理好的紙張再次“嘩嘩”的一聲散開飛落在地。
校醫薛碩濤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此刻目不轉睛的盯着周耿。不知是不是錯覺,周耿覺得,他這次對自己的到來並不歡迎,眼神里甚至藏着不滿之情。
周耿平靜了一下心緒,本來的目的現在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假裝淡定的再次彎一一撿起掉落的紙張,拍了拍看不見的灰塵,輕輕將它們放在桌上,然後走到校醫身前笑着說道:“我剛過來,看你不在,然後剛才一陣風將你的東西吹得到處都是,好些吹到地上了。”
“喏,”周耿指了指大開着的窗戶,“我好心幫你撿東西,你倒好,嚇了我一大跳不說,還得給你撿第二次。你怎麼不用東西壓一下呢?風一吹就得非得滿屋都是。”
薛碩濤的臉部肌肉微微鬆懈了些。周耿心裏明白,薛碩濤雖然還是懷疑自己,但好歹打消了些許猜忌。雖然他不明白為何薛碩濤會有如此如臨大敵的狀況,即便薛碩濤在極力掩蓋這種情緒。
“我覺得上回你給我開的葯,吃完后睡眠質量變得好多了。薛醫生現在有空的話,可以再給我開一些不?”
“你過來是找我開藥的?”薛碩濤邊走邊往桌子邊走去。臨了桌邊后,目光隱晦的先瞟了眼關上的藥用記錄冊,眼神柔和了一些,語氣也沒了最初的生硬,“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癥狀?”
“沒了,就是一停了葯,睡眠質量就沒那麼好了。”周耿上前兩步,走到桌前,瞟了眼剛剛自己撿起的紙張,笑道,“你還要學中醫啊。”
“學醫中西不能分家,”薛碩濤從身側的柜子裏拿出一盒葯遞給周耿,交代道,“葯只是輔助作用,你不能依賴它。平時加強鍛煉,早上可以跟學生一起跑跑步,做個操。”
“好,那就多謝薛醫生了,我先回去了。”周耿接過葯打算離開。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薛碩濤的聲音,“你平時不舒服或者需要什麼,不用過來。給我打電話就成。”
周耿轉過身疑惑的看向他,估計也是察覺自己的話太過生硬,他頓了一下,像是解釋一般說道,“你們老師平時忙,尤其是你帶火箭班,跑來跑去費事費時。我平時空閑多。”
心中雖有其他想法,周耿卻假裝沒聽出其他意思:“好,那今後就麻煩薛醫生了。”
從醫務室到教學區也不過就是跨了一個標準四百米的高中足球場,再走過一個四百平左右的籃球場。成人速度慢悠悠的大概五分鐘吧。
所以,校醫薛碩濤建議他每日跟着學生跑足球場三圈一千二百米,卻不建議他踱步前往五分鐘路程的醫務室?
回去的路上,周耿默默想回先前略覽到的信息。
白露,29歲。
連續一周的精神恍惚,葯開的都是安眠藥之類的。
那一周,或者說那一周之前的某段時間裏,這名叫白露的女子究竟發生了什麼?周耿不覺間回想起了那本再也沒見過的,他記憶里出現過的——重難點知識記錄本。
也許,不出意外,白露就是它的持有者,創作者。
而那個讓人諱莫如深的前一任語文老師,就是——白露。
他夢裏出現過的女子。
那他那日在走廊上暈倒的事該如何解釋?
他莫名夢到一位陌生女子的事該如何解釋?
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的記錄本又該如何解釋?
“周老師。”
他停下了腳步,順着聲音向左前方看去,胡校長獨自一人站在教學樓遮擋下的陰影里,神情難辨。
莫名的,他想到了背叛光明的墮落天使撒旦。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秉着禮貌轉身走了過去,“胡校,您找我有事?”
“小周啊,你靠過來點。”
胡坪從黑暗中伸出來的手,裹在骨節上的皮膚像是老樹皮一般,棕黃,像放太多鹽的泡菜一樣皺巴巴的。
周耿停在陽光與陰暗分界線外,打心底不願意在上前一步。他骨子裏莫名反感着這隻手的靠近,彷彿再近點,就會被拉入黑暗的深淵,萬劫不復。
“我就站這兒吧,陽光照着暖和。呵呵。”周耿有些尷尬的說道,“胡校您請說,我聽着呢。”
“那成吧,”許是知道年輕人的倔強,胡坪收回了手。
周耿暗自鬆了口氣。
胡坪大概是感冒了,又或者近來操心過多,一開口,少了周耿當初當入校時見到的那份儒雅嚴肅之感。反倒像是垂暮的老人,聲音嘶啞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