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何為師 (一)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
九年級十三班的教室里傳出朗朗的讀書聲,整齊,明朗,在和風清露中夾帶着股子少年青春洋溢的氣息。
哪怕還沒到晨讀時間,他們班的語文老師周耿還沒來,整個班的學生早已自發性的跟着科代表開始了晨讀。
前方校長主任一前一後從前門走過,微笑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愧是這一屆的希望。
這廂二人雙雙背着手,剛慢悠悠的轉到樓梯口,才下了小半截子樓梯,就聽背後樓上走廊上突然傳出一陣高跟鞋緊湊的蹬蹬聲。聲音從他們背後快速離開,然後直奔對向盡頭的十三班而去。
“蹬蹬...蹬蹬蹬......”
幹練,青春,爽朗,單從步伐聲中就可以對聲音的發出者描繪出這樣的印象。
熟悉的腳步聲,在之前的五年裏幾乎每天都會上演。然而,今天這份熟悉卻令兩位領導頓時毛骨悚然,目光不由望向對方,且同時在對方眼裏看到疑惑至逐漸驚恐地神情。
恰好一陣風從背後吹來,帶來的不是涼爽,是刺入脊背的寒意。
有些事不能說,也說不得。尤其是身為教育者的他們。
整層樓只有九年級十三班一個班,身為火箭班,自然能夠享受火箭班應有的待遇,比如最好的教學設備,比如最好的教學資源,比如最好的老師。
為了讓他們能夠“一心只讀聖賢書”,學校將原本打算作為校園榮譽展列室的整四樓暫時清空,用作這一屆高三火箭班尖子生們求學之地。於是,整層樓就只有他們一個班在,沒有等廁所的煩惱,是尖子生們的特權,也是其他班艷羨的地方。
他們的擁有學校最好的,教學能力最強的教師組合,除了才來的周耿。
年輕帥氣的周耿,在每次畢業班教研會的時候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周耿大學剛畢業,通過考試進入這所名氣頗大的中學。地處繁華小鎮,與主城不過二十分鐘車程,公交直達。學校周圍飯店酒樓,網吧,超市,娛樂會所,培訓機構,茶樓,公交,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新式小區,公園一應俱全。
說是小鎮,倒不如說是一個五臟俱全的迷你版城市。
教師宿舍一室一廳,空調冰箱一應俱全,水電氣樣樣有保障,工資高,待遇好,讓他更覺驚喜的是,他一來就接手整所學校矚目的高三十三班。
心底的自我肯定感前所未有,當然隨之而來的壓力亦前所未有!
入職應聘考試之前,他的目標就鎖定了所學校,因而埋頭苦練,夜以繼日。用心的險些都快脫離社會軌道的他,在一年的閉關努力下,終於得償所願。
十三班班主任楊忠徐是一個腦袋裏裝着地中海,腦袋上頂着地中海,矜矜業業在教育事業幹了三十多年的資深優秀地理教師,優秀班主任。各科老師年齡已至,要麼啤酒肚,要麼過勞肥,哪怕是女老師,也在工作與家庭的重擔中放棄了自己的美貌。
然而,五年前的那抹艷色,就這麼直愣愣的闖進了所有人的世界裏。
所有人都在等,等這朵花兒什麼時候在勞心勞肺,無休無止的教育奉獻中黯然無光。整整五年過去,花朵依舊嬌艷動人。
然而,誰也不曾想,這朵花在短短數月之間就這麼直接被連根拔起,在最美麗的時候無情的被強制斷了生機!
“花兒”成了所有人的禁忌詞,也成了周耿如今最大的困惑。
剛入職那會兒,他曾偶然從學生嘴裏聽到過,曾經的語文老師很美,也很有才能。然而,那位同學話還沒說完,就被班主任嚴厲的目光給瞪了回去。
在這之後,前一位的離職緣由,他無論怎麼詢問,得到的都是別人尷尬的一笑,然後匆匆離去。
久而久之,他的心思便全部轉移到了學生身上,對於一個當畢業的大學生而言,也許高三普通班孩子的壓力都沒有他現在大。
來校至今,今天剛好第四十天。從入職開始,他就在進行着高考倒計時。
早課的預備鈴聲在空曠的學校回蕩,他深呼吸了兩下,腦海里風暴不斷,一會兒是今天需要複習的內容,一會兒是今天要講的新知識。
他決定先去趟辦公室。剛剛經過花壇的時候,一朵玫瑰花桿劃過他的大拇指,指腹上被劃了道深深的口子,用衛生紙止不住,只能去找創可貼。
他疑惑的看了兩眼玫瑰花,實在想不明白是怎麼辦公桌有些年份了,左邊耷拉了一半下來的抽屜周耿一直沒有動過,想着什麼時候抽空去後勤處報修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中間的抽屜,盡量不碰到左邊壞的,然而,他明明覺得自己沒有碰到,但左邊有些鬆動的抽屜狹縫裏突然憑空掉下一個東西,砸在他腳邊,他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個記錄詳細的高中語文重點考點筆記本,字跡娟秀,重難點合理,解析清晰。翻看了前幾頁,周耿不由感慨,不愧是帶重點班的老師,要讓他來羅列,絕對達不到這同樣的成效。
這應該是前一任老師留下的吧。周耿心想。
翻頁的時候,傷口的血不小心染在了記錄本上,他有些心疼的拿紙擦了擦,終究還是在娟秀的字體上留下了淡淡的血色。
包好傷口,他寶貝的懷揣着記錄本,踏着鈴聲踏上了十三班所在樓層。
鈴聲之前,他還隱隱約約聽到了十三班的晨讀聲,鈴聲過後,整層樓卻如死一般沉寂。
他的心咚咚快速跳了兩下,手不由的拽緊了記錄本。
五樓上的風突然失了這個季節該有的水準,陰寒陣陣。在周耿耳畔呼嘯着,撕扯着。
他抬頭望向天,這才發現五樓整個樓層被厚厚的大霧籠罩,先前分明還有初生的太陽光,而今,猶如墜入寒冬臘月,大霧迷濛之中,回首不見退路,前方無處可尋。
他嚇得喉嚨發緊,忍不住咳了聲,竟瞬間有回聲傳來。二十多年的信念一霎那間被摧垮。他攏了攏衣服,這才發現手上的記錄本變得濕漉漉的,低頭一看,血色駭人,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從書本里滲出,然後墜落到潔白的地面,快速的形成一個女人的臉,紅色的眼珠子突然轉動起來,直勾勾盯着周耿,嘴角莫名的揚起。
她在笑,盯着周耿笑!
“啊,啊......”周耿想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他想逃離此地,腳上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桎梏着,無法動彈。
“周老師,你感覺怎麼樣了?”
周耿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校醫上前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後轉身對後面坐着的人說到,“沒什麼問題,先前暈倒應該是沒吃早飯貧血所導致的。”
“要注意休息。”這句話是對周耿說的。
校醫轉身去開藥的時候,周耿才發現坐着的是校長他老人家。
“胡校,我......”說著就要起身。
胡校趕緊過來壓着他的肩膀,“躺下吧,還好這次李主任和我一起,要不然我這把老骨頭還真把你弄不到醫務室來。”
“胡校,我在......”
“好了,你也是太累了,我們領導層這邊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帶薪休假一周。雖然是火箭班,但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不是,胡校......”
胡校急忙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好了好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好好回去休息休息。”
說完轉身離去,眼睜睜看着胡校隱隱帶着逃避的背影,轉頭望向校醫忙碌的身影,周耿只得將種種疑團暫時埋在心底。
然而,一個被積壓下去的疑問再次浮現出來:上一屆的語文老師究竟是誰?又為何選擇了中途離職?大家為何對這人都如此諱莫如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