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疑心乍起
搬回陸宅之前,陸嘉月先回去看了看。
先前孟氏打發的人已經將宅子裏外,處處收拾得妥當。
看守門戶的還是陸家從前的一房老僕,慶伯和慶嬸,還有他們的兒子長福,如今又添了兒媳周氏和一個小孫子。
而最讓陸嘉月意外的,是她的母親小孟氏當年出嫁時的陪房蘇嬤嬤,竟也在這裏。
數年不見,今日這乍然相見,蘇嬤嬤和慶嬸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對着陸嘉月抹眼淚兒。
慶嬸的那個小孫子只有四五歲,虎頭虎腦的,甚是可愛,跑上來拉着陸嘉月的衣裳,咯咯地笑個不停。
“...姐姐,姐姐好漂亮。”
周氏忙去捂他的嘴,“傻兒子,這是小姐,快叫小姐!”
陸嘉月摸着那小孩圓乎乎的臉蛋,覺得實在是有趣,便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答得利索:“我叫小虎子,姐姐叫什麼名字?”
陸嘉月忍俊不禁,“你就叫我姐姐好了,說了名字你也記不住的。”
然後讓辛竹掏了一塊碎銀子出來,給了小虎子。
“拿去買糖吃。”
小虎子高興極了,接了碎銀子就往院子外頭跑去了。
周氏忙向陸嘉月道謝。
一家子引着陸嘉月將宅子前後各處都瞧了一遍。
陸嘉月很滿意,只需將她的箱籠衣物搬過來,便可以直接住下了。
然後就在廳堂里坐下,和眾人敘了一番舊情,然後就獨留下了蘇嬤嬤。
蘇嬤嬤對於陸嘉月來說,是與旁的僕婦們不一樣的。
她幼年時,都是由蘇嬤嬤看顧長大,到了六歲時,母親小孟氏亡故,父親陸勉向朝廷自請外放,帶了她去任上,蘇嬤嬤便回了老家。
數年不曾再有音訊。
此時一問,陸嘉月才知道原來蘇嬤嬤一直都在京都,且就住在這陸宅里。
陸嘉月拉着蘇嬤嬤的手,不禁落淚,“您既在這裏住着,為何我從江南回來之後,您也不與我見一面?我若是曉得您在這裏,又何必寄居到曲家去呢。”
蘇嬤嬤也抹着眼角的淚,勉強笑道:“正是怕姑娘曉得老奴在這裏,就不肯去曲家了。大小姐待姑娘如親生女兒一般,姑娘在她身邊養着,自然是好過在這裏孤零零的一個兒。”
蘇嬤嬤口中的大小姐,便是孟氏。
她還是照着舊時的稱呼,喚着孟氏姊妹。
有了蘇嬤嬤在這裏,陸嘉月搬回來的心思,已經是堅如磐石了。
*
到了搬回陸宅這日,孟氏打發人備下了幾輛馬車,將陸嘉月的一應箱籠物件送回了陸宅。
又讓柚香和桔香兩個丫鬟跟了過來,繼續服侍她,又怕她這邊使喚的人不夠,再從自己院裏撥了兩個粗使的婆子來。
陸嘉月坐了馬車,帶着丫鬟婆子們浩浩蕩蕩地進了合意坊,來至自家門前。
丁璨負手立於門下。
陸嘉月不覺驚喜。
“二叔!”
下了馬車,小跑着奔向丁璨。
丁璨微笑道:“知你今日搬家,帶了幾個人來給你幫忙。”
陸嘉月這才看見丁璨身後還站着幾個人。
其中一個自然是阿栗,還有兩個不曾見過。
想來都是金羽衛里的人。
由得他們與兩個小廝一起去搬挪箱籠物件,陸嘉月自和丁璨坐在廳堂里喝茶。
陸嘉月很高興,畢竟是在自己家,不用再看旁人的眼色,也不用再聽那些閑言碎語。
何等暢快。
丁璨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頭。
幾年了,還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這樣輕鬆,甚至帶着一點放縱的笑容。
看來曲家再好,終究不是可以讓她真正釋放天性的地方。
小丫頭一直在和他說話。
“二叔,你看這個盆栽擺在這裏多好看吶!”
“還有這個,這個花觚我最喜歡,顏色清淡,等夏天的時候,折上幾枝海棠插瓶,肯定好看呢。”
其實這宅院各處早已經擺投收拾妥當,無須再有改變。
不過是小丫頭高興,自家的宅子,自然是覺得哪裏都好。
陸嘉月像只小雀兒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阿栗忽然進來了。
“怎麼了,東西都搬完了?”丁璨問他。
阿栗沒答,使了個眼色。
丁璨領會,不動聲色地與他走到外間廊下。
“爺,方才六子說看見那年往咱們署衙送信的小子了,那時畫像都在他手裏,所以他還記得。”
丁璨不以為意,淡淡道:“這是什麼要緊事嗎?讓他帶人綁回署衙不就是了?”
阿栗一副諱莫如深的神色。
丁璨忽而發覺不對。
“...六子不是在院子裏搬東西嗎?在哪裏看見的那小子?”
阿栗向廳堂里瞄了一眼,低聲道:“就是陸姑娘的小廝。”
丁璨的眼神陡然凌厲起來,沉聲道:“確定沒有認錯?”
阿栗無奈笑道:“爺,咱們這些人的眼睛都是怎麼練出來的,您又不是不曉得,哪會認錯呢。”
丁璨扭頭向廳堂里的小丫頭望去。
小丫頭正在擺弄紫檀架子上的一個白玉如意平安扣,臉上笑意盈盈,一派天真。
發現他在看她,衝著他甜甜一笑,招手喚他。
“二叔快來,架子上面那個珊瑚石太高了,我夠不着,幫我取一下好不好?”
“好,就來,”丁璨應了一聲,扭過頭來,低聲吩咐阿栗,“那封信還在署衙里,你知道放在哪,速去取來給我。”
阿栗飛奔去了。
丁璨又轉身進來廳堂。
再看着陸嘉月時,眼神分明不同。
陸嘉月只顧着高興,並不曾察覺。
此時已臨近中午,慶嬸燒了午飯,清淡簡單的幾個小菜,陸嘉月陪着丁璨在廳堂里吃飯。
陸嘉月要了一壺灑。
丁璨有些意外,笑道:“小姑娘家的,別喝酒了,你要實在高興,就以茶代酒罷。”
“就喝這一次,二叔你不許攔我,”陸嘉月笑嘻嘻地給丁璨斟了一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舉起杯來,“二叔,我敬你。”
難得她這樣高興,丁璨也不好拂了她的興緻,拈起酒杯來,對飲了一杯。
原是梨花白。
他喝慣了美人刀,再喝旁的酒,總覺得寡淡無味。
可是這一杯梨花白落入腹中,卻分明有別樣的滋味。
有驚異,有疑惑,有茫然,也有隱隱的恐懼。
這小丫頭,究竟是什麼人?
自己識人無數,從無錯漏,難道真是錯認了她?
也許她只是看上去天真無邪而已,實則是善於偽裝嗎?
心中煩擾不堪,便不禁也跟着多喝了幾杯。
飯沒吃完,阿栗就回來了,站在外間廊下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