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人與草木
“你?葯童?”魏先生彷彿聽到笑話似的,“別以為你是草木妖,你就能種好靈草……”
“你園子裏那株回夢草幼苗,是後來種下的吧?”靈葭忽然轉頭,望向某個方向。
魏先生笑聲戛然而止,渾身肌肉瞬間緊繃。
個死丫頭莫非還惦記着他的回夢草!
而且知道她要來,方才他明明已經給回夢草里三層外三層加持了結界屏蔽窺探,她是怎麼發現的?
涼絲絲的殺意從並不結實的門縫裏泄露出來,靈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浮起的懼意,閑話家常般笑道:“長得還不錯,就是……”
她欲言又止,魏先生下意識接口,“就是什麼?”
“就是似乎有些不開心啊。”靈葭頗為同情地嘆了口氣。
魏先生愣了愣,眸子裏蹦出一抹晶亮的光彩,“你怎知它不開心?”
“因為我也是草木啊,就如同人能感知彼此的情緒一樣,我們草木之間自然也能彼此感應。”靈葭理直氣壯地昂起下巴,“你以為我這袋子靈植是怎麼來的?當然是憑着我的本事搜羅的。”
“果然如此!”
草屋的門被一陣風吹開,靈葭隨即感到領子一緊,魏先生直接拎着她進了葯圃。
“你看看這株,它……呃,開心么?”魏先生指着一株靈植問道。
靈葭只瞄了一眼就大搖其頭,“它一點也不開心,而且似乎很難受。”
“沒錯!”魏先生猛的將這株靈植拔出來,“它昨日遭了蟲,表面上看着很精神,其實根已經毀了七成,我不忍丟棄,除了蟲之後便又將它重新種下去。”
靈葭一聽“蟲”字就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在魏先生異樣的注視下硬是忍住恐懼,接過那株頭重腳輕的靈草。
“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她一本正經地指着那靈草所剩無幾的根須,“你雖然切掉了蟲蛀的部分,但卻忘了一件很要緊的事。”
“什麼事?”魏先生急切追問。
靈葭彎了彎唇,說出謎底,“你忘了給它止血啊!”
魏先生一臉懵逼。
植物哪來的血?!
靈葭隨手掐了一片低等小草的葉子,招呼魏先生過來看,“我問你,這是啥?”
魏先生盯着那葉子斷口出緩慢滲出來的淺綠色汁液,腦海中響起叮的一聲,“是它的血!”
“沒錯。”靈葭點點頭,“你想啊,人少根胳膊斷條腿的,那得流多少血?你把人家的根切了,卻不幫它止血,就這樣把它種下去,和讓它自生自滅有什麼區別?”
“你知道土壤里有多少細菌病毒么?根須上的傷口如果不癒合,就這樣接觸土壤,那些有害物質就會從創面直接進入它的體內,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魏先生聽呆了。
難怪這些根須遭殃的靈植總是很難存活。
雖然與傷及根本直接相關,但是因為後續護理不當導致的植株生病感染繼而死亡的又佔了多少成,那就不得而知了。
望着陷入沉思的魏先生,靈葭暗暗一笑,又吐出一句:“這是你犯的第一個錯誤。”
魏先生手抖了抖,“還有?”
“嗯哼,”靈葭嘚瑟地顛顛下巴,“方才我所說的只是草木與人的相通之處,接下來我要說的,則是你尚未意識到的不同之處。”
魏先生嚴肅地點點頭,“你說。”
靈葭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先前我偷摘你家回夢草的事……”
“……”魏先生咬了咬牙,“一筆勾銷!”
“夠爽快,”靈葭滿意地繼續道,“草木與人和獸類不同,我們不是靠嘴,而是靠根須來吃飯。這株小草受了重創,根又被你砍去了七成,按照我方才的思路,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魏先生覺得靈葭一直在故意吊自己的胃口,常規來說他應該為被冒犯而生氣憤怒,可一旦涉及他喜愛的靈植,他卻該死的喜歡!
喜歡到他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魏先生捋着鬍鬚,喃喃道:“重傷之人最需要進補,可若是嘴爛了無法進食,身體便得不到足夠的能量來修補復原,人會持續不斷地衰弱,直至……死亡。”
“回答正確。”靈葭表揚了一句,繼續引導,“但草木與人不同,在營養不足的情況下若想活命,其實還有一條路可走——”
“修枝!”魏先生一拍大腿,仰天狂笑,“我明白了!我怎會沒想到?既然為了讓草木開枝散葉可以修剪頂端的枝條,那麼為了保住它的性命,為何不能將這些瓜分其養分的枝條統統砍掉,讓它有更多的能量去修復根須呢?”
“我先前只想到將它儘快種下去,生怕多砍它幾刀它就要活不了,沒想到這樣做竟會加快它的死亡,一葉障目,一葉障目啊!”
魏先生感慨不已,靈葭望着手中的小草,卻忽然覺得有點辛酸。
她剛才所說的,在那個遙遠的國度都是種過花草之人全都知道的常識,而在如今這個世界,普通凡人沒有科學意識想不到也就罷了,可似魏先生這般刨了幾千年地的人竟都不知道……
除了對科學不感冒以外,更多的恐怕就是如她剛才所說的,從未拿治病救人的那一套去對待土地里長出來的草木吧?
植物就是植物,不痛不癢無悲無喜,雖說是活物,但人們對待它們的方式同死物並沒有太大區別。
草木妖的存在在眾多修士眼中,也就是一枚行走的精元罷了!
雖然現實很殘酷,但靈葭這輩子沒打算矯情,給自己划個拯救全天下草木,釋放它們的人格,使它們從被踩被吃被煉丹的命運中解放出來的沙雕秘密任務。
修真界中沒人知道誰是會是誰的食物鏈中的一部分,她沒必要去鑽這個牛角尖。
靈葭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一旁的魏先生已經快速為靈草修剪好了枝葉,神采奕奕地盯着她,“接下來要怎麼做?”
“晾根。”靈葭說道,“草木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你把它放到陰涼通風處,傷口自然會風乾結痂。若是有草木專用的殺菌消毒藥劑,可以先給它塗抹一點再晾根,那樣就更好了。”
魏先生:“???”
什麼殺菌?什麼消毒?
“呃,是不是像給病人清洗傷口那般?”魏先生忽然覺得自己對種草一無所知,身為一個舉世聞名的超級神醫,他竟連為草木清洗傷口的藥水都沒有。
想想還挺難為情的。
靈葭一眼看穿他的尷尬,提議道:“你可以用無垢水給它沖洗一下。”
“好。”
魏先生像個勤奮的學生,按照靈葭的指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完成了靈草的救治工作,就像對待一個真正的病人那樣。
這樣的魏先生,讓靈葭大為改觀,稍稍安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樣的她,在魏先生眼裏同樣有所改變。
魏先生妥善安置好了靈草,迫不及待地跑回來問道:“方才你說我的回夢草不開心,它到底怎麼了?”
這株回夢草可是他的救命葯,容不得再出差錯。
靈葭瞥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那些孩子們……”
“我救!”魏先生立即道,“就按你先前說的,診金為那袋子靈植,外加你給我當……三百年葯童!”
靈葭眼珠子幾乎瞪出來,這老不休,果然貪得無厭,“我說的是二十年!”
魏先生一臉的我不聽我不聽,“二百年!”
“一百年。”
“一百五十年,不能再少了!”
“五十年。”
“……”怎麼越說越少!
魏先生鬍子翻飛,“那就一百年!”
“成交。”靈葭指尖亮起金光,唰唰在空中寫下一張靈契,“簽個字吧。”
“天哪,好醜!”魏先生目瞪口呆。
靈葭甩他一個白眼,“到底簽不簽,不簽我改成五十——”
“我簽!”
魏先生果斷簽下自己的大名,眼看着金色的狗爬字化作粒粒金粉散落在二人身上爾後消弭,長長地出了口氣,看靈葭的目光親切得就跟自家人似的。
“現在可以說了吧?”
靈葭也懶得同他糾纏,直接道:“回夢草喜愛鬆軟的沙質土壤,你這裏的土對它來說太硬,它長根很艱難,所以不高興了。”
“竟如此!”魏先生驚訝,難怪他種出來的回夢草總是蔫兒吧唧的,只有少少幾條氣根,他一度以為是靈氣不足,所以才擺了聚靈陣供其生長來着。
不過……
“你是怎麼知道的?”魏先生懷疑地看靈葭。種植常識她懂,他不稀奇,因為她本身就是一株靈植。
但這種特殊靈植的特殊喜好,她是怎麼知道的?莫非……
“猜的。”靈葭脆聲打斷他的聯想。
魏先生一陣氣短,“猜你大爺!”難道要他憑着她莫名其妙的猜測去把寶貝疙瘩挖出來埋到貧瘠的沙子裏去?
靈葭丟給他一個你怎麼這麼煩的眼神,勉強解釋道:“因為我曾在兕兕國的沙灘上見過好幾株,長得都不錯,所以猜測它們喜歡沙子。怎麼,不行?”
魏先生愣了一陣,這解釋倒是合理。
不過……
“等一下,你說兕兕國沙灘上有好幾株?!”魏先生差點尖叫。
“是啊,”靈葭惡趣味地咧開嘴,“我就摘了一株給我師父煉藥,之後就遭遇了火山噴發。你是沒見到,那岩漿,那大火,眨眼便把山下的東西盡數吞沒,那叫一個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別說了!”魏先生白着臉捂住胸口。
他需要靜靜。
魏先生跌跌撞撞地向茅草屋飄去,靈葭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什麼時候給孩子們看診?”
“慌什麼!”魏先生沒好氣地懟了一句,“我要準備一下。”
靈葭屁顛屁顛跟上去,“需要幫忙嗎?”
“要,”魏先生立刻道,“你先幫我把回夢草給移植了吧。”
他已經明白靈葭在靈植方面的天賦不是他能比的,自然要在能壓榨的時候多榨一點,榨乾最好!
就是這麼物盡其才。
靈葭聳聳肩,乖乖去挖土。
身邊落下一片陰影。
“你就算不說最後那個條件,憑你方才所言,足夠讓他為孩子們診治。”湛離幽幽說道。
靈葭笑了笑,繼續挖土。
“如果我不給他最後那個條件,他聽了我方才那席話,就會放我安然離開么?”
她很清楚自己的天賦對一個沉迷煉丹熱愛醫學的人來說,是怎樣一種原罪。
既然無法保證貪婪的魏先生是否會做出強行留人的舉動,那倒不如先發制人,由她來決定這段時日該有多長。
湛離微怔,隨即失笑搖頭,“你年紀這麼小,想得倒是通透。”
靈葭睨着他,“等你到了我這年紀,說不定也能像我一樣優秀。”小屁孩。
湛離:“……”
他眼裏閃過一絲異樣,靈葭低頭挖土,並未捕捉到。
“需要幫忙嗎?”他轉移話題。
“不用,你去把孩子們安置一下吧。”靈葭說道,“我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啦,等他們身上的蠱毒解除了,他們是走是留,今後如何,還需要你多操些心。”
湛離張了張口。
“我不走,讓霍七去就行了,他修為高。”湛離頭一次覺得霍七修為高是個優點。
靈葭無語地瞪他一眼,“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好獃的,我要是能走我立馬就走。”
“咳咳!”屋裏傳來魏先生不滿的咳嗽,“我聽到了!”
靈葭沖茅屋的方向扮了個鬼臉,“就是要你聽到!”
屋裏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靈葭得逞地齜齜牙,她就喜歡看他想揍她又不敢揍她的慫樣。
靈葭不痛不癢地繼續道:“你和霍七一起去。我答應了元寶和他的小夥伴,痊癒后要帶他們上龜匐山拜師的。”
“霍七話少,我瞧着孩子們都有些怕他呢,而且我師父他們不認得霍七,還是由你出面穩妥些。你也知道老爺子的脾氣,若是有不認識的人亂闖龜匐山,他能先把人打殘,再問他是打哪兒來的。”
湛離無話可說。
他以前嫌棄她說話不經大腦,做事也不同他商量。
現在終於能聽她正正經經解釋原因,竟是為了讓他乖乖離開,湛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等我安頓好他們,就回來找你。”他傲嬌地說道。
“你要是不害怕,那我沒意見。”靈葭嘿嘿一笑。
湛離身子一僵。
次奧,他怎麼忘了這裏是妖界,他一個築基小朋友出了這片林子,分分鐘有被妖怪吃了的危險。
不行,他得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