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一無所有
方曉玥哭了十多分鐘才逐漸平息下來,打着嗝,眼淚把劉子昂的外套濕潤了一大片。她靠着小牛皮的椅子背,看外面黑下來的小樹林,慢慢開了口。
那天,鄭蔚藍找了她,欲統一戰線對付尤琪。方曉玥拍出了珍珠胸針,讓她解釋倆人的禮物為什麼會不同。
“因為這是我選的。”鄭蔚藍吐出了讓她惱火的話。
她當時起身就要走,鄭蔚藍卻又道,“你就不問問劉子昂為什麼會向我屈服嗎?”
方曉玥坐了回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因為姚夏不喜歡他,所以他現在焦頭爛額無處着手。”鄭蔚藍目光落在胸針上,“你們安排了聖誕約會,對不對?猜猜什麼事情讓他把約會推后了?”
她不猜,不落她的圈套。
“男人是野獸,總有征服世界的雄心,特別像劉子昂這樣的。”她不快不慢道,“不巧得很,他爭取了很久的項目是姚夏家的。更不巧的是,還被姚夏給撞見了。她被周臾和尤琪逼着在校網上認錯了,但你猜她有沒有記恨?劉子昂這麼熟的名字——”
“是你在中間挑撥離間吧?”
鄭蔚藍沒有否認,但卻道,“我做的很少,只不過和她同仇敵概而已。”
講到這裏的時候,劉子昂罵娘了,明明說了不找方曉玥麻煩!
“你怎麼知道胸針的事情?”劉子昂懊惱極了,心裏又罵娘,早知道鄭蔚藍要在禮物上做怪,不送方曉玥禮物更好。也怪自己心存僥倖,約會遲到了大半宿,不想她過於生氣。
方曉玥雖然決定了分手,但氣還在,半瞪着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己乾的好事,她又特地發短訊——”
他被氣得牙癢,又覺得她哭紅眼睛的樣子可憐得很,乾脆在她嘴上吧唧了一下,道,“別整廢話,趕緊說重點。”
方曉玥用力推他,已經要分手了,就不好拉拉扯扯。而且,明明是他打斷別人,怎麼還嫌起來了?
“你要我做什麼?和尤琪又有什麼關係?”這是方曉玥的疑惑,也問出了口。
鄭蔚藍道,“很簡單的事。”
“你說!”
她將手機上的照片給方曉玥看,“這是周臾同實驗室的人,也喜歡尤琪,但不知道怎麼和她接觸更自然。你把她約出來,我會讓他去巧遇。這樣的話,大家都能重新開始一段感情。”
方曉玥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她,她卻坦然道,“要我幫劉子昂,不是沒有代價的。”
“那是他的事情,和我無關。”
“可你是他女朋友。”鄭蔚藍伸出兩個手指,“我決定幫他,但要收兩樣報酬。第一,劉子昂和我恢復來往;第二,你把嚴林和尤琪湊一塊兒。既幫了劉子昂,也給尤琪一個小小的報應。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否則——”
“無恥。”
鄭蔚藍垂眸,“我只不過是在為自己的愛情努力而已。”說完,她又笑了笑,“大家經常把愛字掛在嘴邊,但真正能為它付出的有多少?”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讓尤琪和嚴林在一起有什麼意義?”
她抬眼,看着方曉玥認真道,“因為你們都過得好,只有我過得不好,這就非常不好了。”
嚴林性格陰鬱,無論學術還是人品都比不上周臾。將他介紹給尤琪,只是打開了她通向不幸的大門。她幾乎確認,只要尤琪的人生和他扯上關係,一定幸福不了。
“尤琪和周臾已經分手了,你只不過是將她叫出去而已,不涉及任何道德。我知道你愛劉子昂,可愛不是只說說而已。”鄭蔚藍笑一下,“他要丟了這項目,職位不保不說,也許在行業里都會臭掉。你不覺得很划算嗎?只是一個電話,就能換回來他的前程似錦。”
可那前程,本來就是他的。
劉子昂又聽不下去了,使勁砸了一下方向盤,“蠢!”
方曉玥其實一開始並沒答應鄭蔚藍,跑回學校找姚夏。可姚夏一見她就走,電話更不會接,擺明了只有通過鄭蔚藍。她思來想去,選了幫劉子昂。
她含淚看着他,“我知道自己蠢,也曉得對不起小尤。所以,我會向她道歉,會——”
“沒說你,我在說我自己,居然被她耍得團團轉。”
她抽泣兩聲,拉開車門,“事情就這樣了,我走了。以後,不,沒以後了。”
他直接鎖死了中控,她沒拉得開門,轉頭瞪他。他伸手颳了刮她鼻子,“既然決定了要幫我,為什麼又要分手?難道不是該死巴着我不放嗎?”
方曉玥悲從中來,傷傷心心道,“我後悔了,就當這次沒底線全用來償還對你的感情。我試過這次滋味,以後再不敢做虧心事,所以——”
“所以為了你的道德感,活該我被分手了?成全你和小尤的友情?”
“你到底什麼意思嘛?喜歡又不喜歡我?人家要分手你也不願意!”
“誰TM不喜歡你了?”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劉子昂面部潮熱,掩飾性道,“女人就是蠢,你這回乾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沒什麼好哭的,一切交給我——”
尤琪想不開,連續幾天過得渾渾噩噩,連王教授都看出來了。
“怎麼了?和小周吵架了?最近咋沒見你去纏着他了?”她這樣問。
尤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睛又無法說話。
王教授在準備年貨,自然而然將周臾算了進去,計劃買的量多了很多。她不想事情變糟糕,只好道,“別算他的,麻煩。”
“怎麼了?”
她選了委婉的詞,含糊道,“也許會有變化呢?”
王教授瞪着她,戳着她眉心,“你又出什麼么蛾子了?什麼叫變化?在我這裏沒有,穩定壓倒一切。”
尤琪確實很煩躁了,回了一句,“只是談個戀愛而已,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指不定明天就分手了呢?”
說完,她回房間去了。
王教授只當她在鬧脾氣,根本沒往心裏去。
尤琪想找人傾訴,選來選去也只有方曉玥一個。她帶着希望發了短訊,可石沉大海,那邊沒有迴音。
也許,是在忙呢?樂觀的心這麼安慰。
才不是,她就是不想理你。為了個男人和好姐妹生疏,咱們不理她了。悲觀的心戳破現實。
之前已經都說開了,男人絕對不重要。樂觀的心懟回去了。
那你說說好不容易吃個飯,怎麼就遇上嚴林了?悲觀的心十分高冷。
都是巧合。
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某人的費盡心機。
兩顆心吵得不可開交,直到尤教授回家。
尤琪一看尤教授沉着臉的樣子,就預感不妙。大概,不,百分百肯定,譚淵是找他說明了。果然,他眼神甩過來,盡量保持平淡地說,“小尤,跟爸爸出門逛逛?”
“我拿件外套。”她沒拒絕。
冬日湖光,靜冷如玻璃冰面。
老尤靠坐在休閑椅上,拍拍身邊空位,尤琪坐了上去。
獨生女兒的緣故,王教授主力教導尤琪,老尤基本不插手。自她成年後,父女如此這般獨處的機會,寥寥無幾。
兩人目光都落在湖面行,隨着水鴨子盪出的波紋延伸到岸邊,及至風中飄搖的柳條。
“周臾的事,我聽譚淵說了。”老尤挺和緩的,“年輕人想法一日三變,其實也沒必要追究太多為什麼。”
“嗯。”尤琪點頭。
“一時就喜歡了,一時想通就不喜歡了,也是正常的。”
“嗯。”她知道。
“譚淵說他學術能力確實很好,最近會有一個大成果。所以他提出了辭職,譚淵沒同意。”
辭職?尤琪掛了點冷笑,看來他是真的對她沒有任何感覺,避之不及。可過往的那些溫情,他呼吸里灼熱的氣,他呢喃她的名字,都真真實實存在過。
“譚淵說年輕人分分合合都正常,不能拿工作來賭氣,還問我對不對。我說我家姑娘我懂,從來不是那種胡鬧的人,不會逼得人無路可走。孩子們張口說話,輕飄飄的,可大人要能分辨真偽。譚淵說,他相信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為難人。不過,他也說了,不僅不批小周的辭職,還給他加活兒了。他呀,要能把做學術的心分一分在做人上——”
尤琪當然知道,他拿那數據做了一個圈套來玩耍。
“世界分兩類,一是我們所能看見的物質世界,一是觸摸不到卻能感覺到存在的精神世界。”
“爸爸是想說,肉眼所見並不代表真實,我懂的。”
“爸爸的意思是,這世界給予我們所有的痛苦和傷害,它存在,但並不能打倒我們。”
“嗯。”尤琪眨了眨眼睛,忍淚。
“我曉得我姑娘委屈了——”
“爸。”她叫了一聲,“別說他了。”
“好,不說。”
尤琪看着水鴨子歡歡喜喜地和同伴們在水面上玩耍,道,“周臾做出這樣的事,連聲對不起都沒說。”
“是爸爸不好,識人不清。”
“沒,我只擔心王教授經不起打擊。”
“也不是什麼大事,開年不多久,你就要準備出國的事情。外國小夥子很多——”
“爸,王教授不喜歡外國人,他該朝你吼了。”尤琪寬慰老尤,轉身的時候卻抹掉眼角的淚痕。
尤教授摸出手帕,悄悄遞給她。她接了,擦乾淨,悄悄還給他。
整個過程,猶如地下行動,尤琪忍不住笑起來。
“好啦,我閨女笑了,也就沒事了。”
太陽照常從東邊升起,一年四季如約而至。可尤琪知道,她心中最美好的一塊,被活生生地挖走了。鮮血淋漓,痛不欲生,卻依然要保持微笑。
手機尖利地叫起來,打破了這片小小的寧靜。尤琪接通,於一凡在裏面大呼小叫。
“尤琪,你趕緊來周臾家這邊,要出人命了。”
“怎麼了?”她還能保持冷靜。
“劉子昂在揍周臾啊,真揍,滿頭都是血。MB,這到底是在搞什麼?”
隱約里,有方曉玥尖叫的聲音,她彷彿在大聲咒罵,“劉子昂你個王八,不要命是吧?你想讓尤琪哭死啊?哎呀,別打臉啊——”
暖陽高升,湖面起了光斑,樂觀的心在她耳邊小聲說,“愛情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你也不是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