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提前付出的代價

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生命如此凡俗熱鬧。

時間往回退四千年，大夏王朝從蒙昧中來，奔向文明的開端。商應聲而起，神話時代，翻山倒海，最終又被周定奪天下。周滅，神滅，世間回到人的手中。秦漢求長生，宋崇飛升，明修仙，及至清而民國，世間再無傳說。

不同的選擇，成就了不同世界。彷彿無色透明紙張層層累疊，最終成了宇宙。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周臾從出了海城大的校門后，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無限的時間裏，藏着無限的可能性；然而在可計算的時間長度，一切都看得到頭。

他將追隨物理學的先輩，爬上學科金字塔的尖端，中年時候成就名聲，老年白髮盡享尊榮。

可預知的未來，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

唯獨，沒有尤琪。

姚夏和鄭蔚藍在小聲談笑，車內瀰漫著濃重的甜蜜香氣。

周臾恍惚中彷彿看見自己，疲憊的眼睛裏有絕望，“周臾，你可以改變一切。”

鄭蔚藍看着外面陌生的街景，查了查地圖，道，“周臾，你帶我們吃什麼？”

他從後視鏡里，道，“到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她搖頭，“想給姚夏什麼驚喜嗎？”

他笑了笑，“是的。”

姚夏又驚又喜，不說話了。

“沒想到啊，你還挺能搞這個的。”鄭蔚藍感嘆一聲，吞下後面有關尤琪的話。

車拐出大街，進了一個小巷，穿出去后正對商場。下地下通道，將找了地下負三層靠角落的停車位。

周臾鎖死中控，慢慢放開方向盤，摸出了手機。

鄭蔚藍搖了搖車把手，“開門啊。”

“稍等。”他打開手機，調出了系統后擱在手機架上，又摸出一個口罩來掛在耳朵上。

姚夏半開玩笑，“地下室空氣確實不好，尾氣太重了。”

周臾笑了笑，道，“好了。”

好了？鄭蔚藍懷疑地看着他慢慢將口罩扣上，心生不妙地推了推車門，依然沒開。她乾脆不開門，用力按玻璃按鈕，結果窗玻璃紋絲不動。

周臾伸手打開副駕前的儲物櫃，摸出一個小瓶來，淡淡道，“出發之前我就將玻璃卡死了，打不開的。”

鄭蔚藍傻眼，姚夏更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道，“讓你們看個好東西。”

手機系統被點開，地圖閃出來，光點逐漸放大。喇叭里渣渣的聲音出來，似乎有人在說話，是個男人，而且很熟悉。

鄭蔚藍臉色變了幾變，“周臾，開車門。”

“安靜一點。”他很輕道，“聽他在說什麼。”

模糊的雜音之後，嚴林清晰道，“機票已經買好了吧？具體什麼時間呢？”

“7月5號。”

“真好。”嚴林笑吟吟道，“以前我也有過打算出國，總歸放棄了。”

尤琪沒問為什麼。

“畢竟負擔比較重，還要照顧媽媽。海城大也蠻好的，所以就妥協了。”

“本來以為只妥協一回就夠了，沒想到有了一回就有無數回。”

姚夏轉頭，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滿臉受傷。

鄭蔚藍目睹一切，立刻道，“姚夏，他故意的。咱們必須馬上下車，你看他的樣子——”

周臾抬手，亮出一個小巧的噴嘴瓶子，衝著鄭蔚藍的鼻子按下去。氣霧充滿密閉空間，縱然立刻閉嘴停止呼吸，但還是吸入不少。

鄭蔚藍大駭，驚叫着叫姚夏，可惜姚夏已經被嚇傻了，什麼也幹不了。她轉而用力去撞車門，可惜雖然發出了響聲，但此地在角落中，光照不足，鮮有人來。再加上吸入的藥物作用，開始感覺昏昏沉沉。

周臾遞給姚夏一個口罩，她驚駭地看着他，他指了指耳朵，讓她帶上。

她渾身哆嗦，趕緊將口罩戴上。它上面有明顯的清涼藥物的味道，十分具有刺激性，幾乎立刻清醒了。可惜鄭蔚藍身體卻慢慢軟倒，躺在後座上。

姚夏吞了吞口水，幹道，“你想做什麼？”

“只是問你們幾個問題，好好回答就可以。”

她虛弱地看看他，再看看鄭蔚藍，“你問。”

周臾的手機上又傳來嚴林的笑聲，他道，“這麼說來，到你出國只剩不到半個月時間了，對吧？哎，都很捨不得了，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讀完書還會回來，肯定能再見的。”

“我怕你到時候不願見我了。”

“這話怎麼說？”

“我以為你討厭我了。抱歉，上次確實太心急了，表現不好。後來給你發了很多短訊和郵件，想說清楚，你也沒回。我以為你再不想見我了——”

“短訊和郵件？什麼時候？”

姚夏驚恐地看着周臾，他嘴角掛起了冷冷的笑。她打了個寒戰，只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他的真面目。

嚴林繼續詫異道，“你沒收到嗎？”

“從來沒收到過。”尤琪聲音也有點變化。

“怎麼可能？”嚴林似乎不太相信。

“怎麼回事？”尤琪似乎不太想得通，“難道手機壞掉了？還是郵箱出問題了，應該不可能啊。”

嚴林沉默了半晌，“那我現在試試？”

姚夏看見周臾的手點開手機屏幕，不知如何操作了幾下。

片刻后，手機里傳出了尤琪的聲音，“哎，確實沒收到哎。”

她腦子暈乎了，慢慢轉身看向後座，鄭蔚藍的身體輕微地起伏着，眼睛半眯半開着，不知在想些什麼。寂靜的空間，偶爾遠處傳來汽車進出的聲音，彷彿空曠的原野藏着隨時衝出來吞噬人命的怪獸。

電話里的人開始吃東西，一片杯盤碗盞的聲音。

周臾道，“鄭蔚藍，你為什麼要幫嚴林牽線追尤琪？”

鄭蔚藍聲音斷斷續續，大概被藥物作用，已經喪失了自主。

“討厭尤琪，不想她好。嚴林小氣陰鬱，哪個女人跟着他都沒好日子。只要他們在一起了，她一輩子都別想爬起來。她過得不好，我就很好了——”

周臾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用力捏了捏，手背上青筋畢露。

“你用什麼借口安排了尤琪和嚴林今天會面？”

“那種濫好人，說嚴林工作不順利，快要被辭退了。她肯定想做好人安慰他，虛偽得要死。”

姚夏怔忪了一下，鄭蔚藍惡狠狠的語氣，和平日的她完全不同。

“你知道嚴林要做什麼嗎？”

“不知道。誰知道呢？反正只要尤琪倒霉就好了，和我也沒關係，我只是打了個電話而已。”

姚夏聽不下去了，道，“蔚藍姐，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

“我要不那麼說，你會相信嗎？人都是自私的，只想着自己好，不會無緣無故幫別人。我喜歡劉子昂那麼多年，誰幫過我了？要不靠自己，劉子昂能再見我？嚴林和姚夏能聽我話？”

“你就不怕嗎？”周臾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姚夏被他陰寒的語氣嚇得緊貼在車門上，一動不敢動。她只聽明白了一半，但也清楚自己被利用了。

“當然怕啊，我怕劉子昂不愛我，怕尤琪和方曉玥這倆賤人沒報應，怕嚴林太笨不敢行動，也怕姚夏太蠢只會聽話卻沒膽量。真是煩死了，還有周臾——”

周臾沒必要再聽下去，轉頭不再問，繼續操作手機。

姚夏輕聲哭起來，“周臾，你要幹什麼？先放了我好不好？我什麼都沒對你做過——”

“別著急。”他道，“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你總有一天會做的。”

“你性格軟弱，意志不堅定，鄭蔚藍說什麼你信什麼。她多忽悠幾次，你就敢拿權勢和錢打壓尤琪。你會毀掉她的設計，她的事業，她的理想——”

“我沒有。”

“當然，現在沒有，但是十年後會有的。”

姚夏臉發白，他在說什麼？

一時間，車內只有淡淡的抽泣聲和呼吸聲。

手機里又有響動，是嚴林在勸酒，“少少喝一點吧，紅酒不醉人。”

“不行，一杯已經上臉了。”

“今兒實在太高興了，咱們還是第一次單獨出來吃飯。”嚴林嘆一口氣，“在研究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比不上別人。不敢看你，也不敢找你說話，明明大家都在一起——”

“師兄，別說了，你喝醉了。”

“我沒醉，清醒着呢，一斤老白乾沒問題——”

“我讓服務員去拿點熱水來。”

“別走，不喝了這杯就是看不起我。”

“你別這樣好嗎？”尤琪似乎是強行推了杯子，有東西掉地上的碎裂聲。

肯定是有身體接觸了。

姚夏驚恐地看一眼周臾，他全部臉被陰影蓋住，只一雙眼睛靜靜燃燒着怒火。

“你給嚴林打電話，說你和鄭蔚藍來這裏，讓他下樓來接你們。”周臾的聲音很平靜。

她想搖頭，卻見他又伸手從儲物櫃裏摸出水果刀別在腰上，又拿出甩棍展開。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姚夏腦子裏只有這個念頭。她抖抖索索摸了手機出來，“我不認識他，他不知道我——”

周臾念了一串號碼，最後厲聲道，“打吧。”

姚夏憋不住，淚流滿面道，“周臾，你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只是喜歡你，我喜歡你——”

他伸手拿了手機，將號碼一個個輸入，“把你的眼淚收起來，沒什麼值得哭的。現在，冷靜下來，用你大小姐的態度，倨傲一點，不要給他思考的機會。”

姚夏瀕臨崩潰，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

周臾扯出兩張紙巾，蓋在她臉上，“別哭了，你只是提前為十年後的自己付出代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