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重水複疑無路
華文軒上下打量着這位日後高居曹魏太尉之職位列三公的厲害人物,心中暗暗燃起了傾佩之情,能在曹操麾下謀士如雲的智囊團中脫穎而出青史留名最終封侯拜相,史載“算無遺策”,比起荀彧、程昱更勝一籌,與郭嘉難分高下,更難得的是壽數極高,揚名在董卓亂政之初,卻一直活到了曹丕伐吳之時,真乃三國謀士之巔峰人物。現下看起來,約莫四十好幾的年歲,卻是一對粗壯的濃眉下雙目炯炯有神,寬鼻闊口芭蕉胡伸出老長,典型的西北壯漢相貌,一路縱馬奔波而來竟似有一縷濃白熱氣自百會穴滲出,華文軒曾聽少林寺的還俗僧人講過,那是練家子運氣調息的功底,華文軒心中又是一驚,看來賈詡高壽不無道理啊!
那廂,賈詡也在打量着華文軒,曹操已死的消息才剛剛傳入宛城,這不僅打亂了賈詡本已建言張繡的降曹大計,更讓看好曹操與袁紹爭霸北方的他瞬間失去了人生導向,眼下這曹操帳下無名之人作為使臣前來宛城,定非好事。
倆人沉默互視,卻讓在場的何晏十分尷尬,他輕輕地咳了兩聲,
“文和公,請坐下用茶!”
賈詡這才晃過神來,朝華文軒拱了拱手,互通下了姓名,便在一側坐下。
“二位自許都而來一路辛苦了,不知曹丞相有何要事通傳?”
何晏沉吟了一下,略顯尷尬地回應道:
“丞相已於前幾日在許都暴斃。”
賈詡故作驚訝之狀,“孟德正是青春鼎盛,何以會忽然暴斃啊?”
何晏沉默不語,看向華文軒,華文軒連忙接過話茬,
“據醫官所言,丞相乃是天火入體!”昨日曹植才說過的話,現學現賣正是華文軒所擅長的。
賈詡掩面而泣,口喚“悲哀,孟德”,似真似假般地竟有幾滴清淚落下,打濕了袍角,何晏觸景生情,眼圈也是漸漸泛了紅暈,讓一旁的華文軒竟是不知該作何應對。
轉念一想,這賈詡與曹操年紀相仿,又曾同朝為官,惺惺相惜間有幾分舊情倒也說得過去。這何晏雖是大將軍何進之孫,卻只是因其母被曹操納妾而成為曹操的養子而已,為何每每觸及曹操之死都如此悲痛。
華文軒正尋思着,賈詡已用絲帕沾了沾面頰,一臉正色地坐直了身子,只是眼圈的暗紅讓華文軒信了他心中確有一絲悲痛。
賈詡將面前的清茶一飲而盡,轉向何晏問道:
“孟德早逝,不知曹氏如今是哪位世子承襲爵位?”
“於理當是子桓世子繼承丞相衣缽,想必漢帝也並不會妄加干涉,”何晏語氣中雖然滿是對漢朝皇帝的不敬,手卻向許都方向拱了拱,華文軒忍不住心中暗道:這何晏十五六歲年紀,舉手投足竟是如此落落大方,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曹操大樣也能學個不錯。
華文軒此刻心中滿是不甘,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最嚮往也是三國里最牛的曹操居然直接就隔屁了,真是永失吾愛啊!
賈詡拈着自己的芭蕉胡,微微點了點頭,臉色卻依然凝重,“現如今,子桓公子乃是嫡長子,繼統曹氏乃是正理!”
何晏正點頭稱是,賈詡話鋒一轉,“但!孟德以宗族為拱衛,鏖戰沙場數十年,麾下功勛無數,皆是子桓公子叔伯輩份;朝中幾多智謀之士,都是名門望族,潁川荀彧、弘農楊彪、河內司馬防,背後宗族勢力遍佈朝野;河北袁紹新滅幽州公孫瓚,坐擁四州之地,攜帶甲之士數十萬,淮南袁術雖已強弩之末,但仍割據一方隨時威脅京畿,更兼江南孫氏漸已羽翼豐滿,彈指就會北上青徐,便是廣陵陳元龍,恃才驕縱,麾下丹陽兵數萬若聯合泰山群盜便可割據東方,其餘如荊州劉表、西涼馬氏之流,必趁孟德新喪圍而攻之,如是這般,子桓公子何以應對呢?”
一席話洋洋洒洒,說的席上的何晏和華文軒冷汗浹背。
“還不說曹丕雖是嫡長子,坊間傳聞孟德更鐘情其弟子建公子,此番暴斃又未指明所繼,”賈詡冷哼了一聲,“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華文軒心中已是涼了大半,這賈詡早已看透了曹操死後曹氏的內憂外患,眼光更是超越了他不知多少,這樣的情形下,想要他勸張綉歸降談何容易?
廳上一時間變得鴉雀無聲,只聽得驛館外的一聲聲馬嘶磨蹄之響。
賈詡直勾勾地盯着華文軒,眼神甚為堅毅。他們這一行所為何事,賈詡早已猜出個大概了,無外乎拉攏納降或議和維穩而已,曹氏經此大劫,必是大傷元氣才邁得過這個坎,只不過曹氏帳下名士眾多,為何會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前來通使?
華文軒端起桌上的茶盞,小口品着,腦袋裏卻思來想去尋找着可能的一線機會,額上的細汗讓何晏驟然緊張起來,若是在這裏就沒法說服賈詡,那此行可以說就再無任何意義了。
華文軒輕輕地拭了一下嘴角,臉上故作輕鬆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果然是日後官拜太尉的文和公啊!天下大勢在你口中可謂是分析的無可挑剔!只不過!”華文軒學着賈詡方才一般,話鋒急轉。
“你算漏了一件可以左右這局勢的事!”
“哦?何事?”賈詡濃眉一挑。
華文軒故弄玄虛地站起身,慢慢踱着步,
“孟德公雖死,但是曹氏並非會難以應對文和公口中的內憂外患啊!因為諸事只要預料在先,便無一不可應對!譬如國舅董承、國丈付完、西涼馬騰等人本欲趁機作亂,還未動手,便被我命荀彧差人除掉了!”
“哦?”賈詡猛然坐直了身子,“你又是從何而知的?荀文若才高八斗,最是清高之人,竟能聽你調遣?”
華文軒呵呵一笑,衝著一臉質疑的何晏使了個眼色,他慢慢走到賈詡面前,傾身貼耳悄悄說道:
“擊死曹丞相的那聲雷,也正是我降世之機呀!我不僅知曉後事,也更了明前事啊!文和公可是剛剛向張綉建言,說袁紹勢大,若降之必不得重用,曹操勢弱,此時投降定會不計前嫌還可保留權勢!”
賈詡大吃一驚,此乃昨晚他密奏張綉時,所作出的分析,在場者只有他與張綉兩人,為何這今日才從許都到訪的無名之輩竟會知道!賈詡一臉驚恐站起身子向後退去,門外的劍客一看形勢不對,紛紛拔劍沖了進來,何晏慌忙抽出腰間的兵刃,與他們隔席相持。
華文軒不慌不忙地衝著賈詡說道:“文和公莫怕!文軒不過是從未來穿越而來的普通人,只不過恰巧熟讀眼下這段歷史,建安年間發生之事盡在腦中而已!你文和公乃是名士,日後更是身居高位,今日所言也是日後你說於史官的呀!”
賈詡一愣,看向何晏,卻不見一絲嗔怪,心中已是信了幾分,他揮手示意劍客退下,華文軒待劍客盡出之後,才微笑着將賈詡扶回座位,“文和公分析的沒錯呀!如你所言,張綉投了曹丞相,確實高官厚祿不計前嫌。只不過丞相暴斃,讓你忽然沒了主意,挫敗之下才會進而重新分析形勢,才有了方才那一席高談闊論。只不過,有我這個先知先覺的人在,這些威脅不過是隔靴搔癢不足為患!”
華文軒見賈詡眼中仍有一絲質疑,心想:此時再不趁熱煽風點火,更待何時啊!華文軒一把抓住賈詡的手,
“文和公此時降曹,必定會為子桓公子重用,於天下人也可落得一個好名聲,更是有別於那些趁人之危的螻蟻,以你的才智謀略,成為子桓公子帳下第一謀臣,亦非不可啊!袁紹自視甚高,好謀而無斷,子嗣眾多且不和,袁術冢中枯骨,一擊可覆,其餘諸事在你文和公眼中,確實難以解決么?”
賈詡回望着華文軒,疑慮似乎仍未放下,華文軒回想一下,看來那便是沒擊中賈詡心中執念啊!
華文軒拍了拍賈詡的肩,“荀文若世家大族才思敏捷,不過他一心向漢,欲做中興之臣卻無實權只能依附強者,迂腐!郭奉孝才策謀略舉世無雙,本是你的大敵,可惜天妒英才,壽數止於三十八歲!其餘程昱、戲志才之類無論才智聲名出身都非你文和公的對手啊!”
華文軒貼向賈詡耳畔輕聲說道:“何況,你是有恩於子桓公子的啊!”
賈詡這才露出拜服的眼神,且不論他駁斥賈詡的前言,單是這洋洋數語,剛好道破了賈詡內心深處的夙願,他先從董卓,后隨李傕,棄段煨,投張綉,為的便是尋覓一方霸主,成就一番偉業,青史留名而已,只不過仕途坎坷舊主一個接一個的敗亡,心儀之人曹操麾下卻是謀士如雲,這正是賈詡心中過不去的執念啊!
何晏更是吃驚地看着華文軒,這與前幾日言語不明,瘋瘋叨叨的那個華文軒判若兩人啊!他先拋出賈詡日後能位列三公的誘餌,似乎又用賈詡的秘密鎮住了這個原本自負才思的智者,緊接着又設身處地的為賈詡謀劃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宏偉藍圖,至於有恩於曹丕,不用想便是曹昂之死了吧!何晏愈發覺得看不透眼前這個時而瘋癲猖狂時而巧言令色的華文軒了。
賈詡的臉頰上,一顆豆大的汗珠慢慢滑落,華文軒看在眼裏,心中千斤巨石終於平穩落地了,看樣子這個老狐狸真的被說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