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九章[08.30]
方四更,正是夜最深沉的時刻。
蕭胤棠慢慢躺了回去,閉上雙目,卻再無半分睡意。
他的腦海里,掠過了昨日白天的一幕。
昨日,宗室合陽王的母妃潘氏死去,朝廷訃聞輟朝一日,賜祭葬。蕭胤棠前去祭弔,遠遠看到了衛國公府的女眷。
其中就有甄氏,他夢中的那個女子。
去年去往泉州,回來之後,蕭胤棠便時不時會夢到甄家的那個女兒。
夢境很是奇怪。一開始,只是零星的,不成片的。他總夢到自己和她親熱。他貪戀她身子,也喜愛她的溫婉天真。
這原本也沒什麼,因當日她被他挾着同車出城之時,他便已經對這甄家女兒意動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漸漸地,隨着夢境的一再閃現,他隱隱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在夢中經歷過了另一個和現世互類,卻又有所不同的人生。
這個現世,她嫁給了裴右安,這世上唯一一個他有所忌憚之人。
而在夢中,她卻先是嫁了裴修祉,繼而被自己所奪,從此成為了他的禁臠,直到他登基,方不過兩年,因貿然親征胡人,意外受傷不治,臨時之前,他捨不得她,讓她隨了自己殉葬。
一切就此戛然。
這樣一個宛如經歷了另道人生的夢,之前模模糊糊。他想抓住看個清楚,但眼前總如蒙了一層迷霧。
但就在今夜,再次從夢中醒來之後,他終於清晰地抓住了一切。
裴右安,在他還是個少年,被蕭列帶到武定開始,在蕭胤棠的心裏,就埋下了不和的種子。
那時他就知道了,自己永遠不可能如父王期待的那樣,和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姓之人並肩而處。
那時他們之間還沒有衝突。他對裴右安的敵意,完全取決於人性而已。
蕭胤棠有才幹,又身為王府獨子,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也養成了他極端自負的性格。
他不能容忍旁人蓋過自己的出色。
而裴右安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他有少年卿相之名,這個世人加在他身上的美譽,絲毫沒有誇大。在他來到武定,傷勢痊癒之後,很快便展現出了他過人的政務才幹,及至後來,他的軍事才能在武定起事和御戰北胡的戰事之中,更是顯露無疑,如天上繁星,熠熠生輝。
蕭胤棠固然也很出色,但永遠也比不過裴右安。在裴右安的身邊,他註定黯然失色。
在他登基之時,裴右安已死去數年了,但聲望依舊不去。素葉城中,民眾為他所建的祠廟終日香火不絕,每逢他的誕日,民眾從四面八方趕來燒香,對着他的塑像頂禮膜拜,許下祈福心愿。
死後的裴右安,在民眾的心目之中,儼然已經神化,變成了能佑護他們平安的偶像。
蕭胤棠登基之後,之所以不顧群臣勸阻,一意孤行也要親征胡人,很大程度,便是受到了長久以來屈居人下的那種極度壓抑心理的驅策。
他急於要向群臣和世人表明,他蕭胤棠並非不如裴右安,只是從前一直不得機會罷了。
除了嫉妒和懷才不遇之感,蕭列在這個外人身上所投的超乎尋常的關注和愛護,也令蕭胤棠極為不滿。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倘若裴右安是自己父親的另一個兒子,那麼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改而將裴右安扶上世子之位。
嫉恨的種子,就這樣一天天地在心底里生根發芽。
蕭胤棠忍耐着。
後來有一天,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那是蕭列登基的第二年。裴右安當時以功,位極人臣。就在他權勢達到煊赫頂峰之時,恰逢胡人襲邊。不知為何,他竟自請離京,以節度使之職戍衛關外,一晃數年過去,從此再未歸京。
他的這個舉動,當時震驚了滿朝文武,包括蕭胤棠。後來,雖還是不斷有他威震北方,定邊安民的消息傳入京中,令蕭胤棠時不時感到心底有如針刺,但那時候,他還是能壓制自己的情緒。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卻突然從自己的母後周氏那裏,得知了一個驚天隱秘。
周氏對他說,或許便是因為這個隱秘,裴右安當時才選擇離開京城,皇帝也不得不放。
她警告蕭胤棠,千萬不要以為裴右安這麼走了,就能高枕無憂了。這是個非常可怕的隱患。一旦有朝一日,皇帝改了心意,那麼他的太子地位,必將岌岌可危。
蕭胤棠這才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