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嘉芙呆了。
她只知道應該也快是這個時候,皇帝會向雲中王發難,戰事爆發,隨後雲中王入京,登基稱帝。
她卻不知道事情的真正起因。
原來這便是她前世噩夢的開端。
裴右安望着她蒼白的一張面容,聲音愈發柔和:「若所料沒錯,戰事不久便起,我沒法再帶你同行了,這裏也不安全,反倒泉州,非兵家要衝,也遠離紛爭之地,不至於會受太大波及,應是太平之地。你回去后,也會有人保護你和家人,可安心。」
嘉芙不清楚他打算讓什麼人去保護自己,但他既然安排了,她相信在她現在回去后的那段時日裏,那人或許真的能護住她。
但不久的將來呢?等雲中王做了皇帝,蕭胤棠成了太子,他手中可操控的權力將翻雲覆雨,到了那時候,如果他還沒打算放過自己,面對來自太子的力量,裴右安派去保護她的人,真的還能護的住她?而裴右安那時候,人又會在哪裏?
或許,最大的可能,便是就此一別,她將再也沒有機會再次與裴右安相遇了。
她多想如第一次和他在驛舍中碰見時那樣,撲到面前這男子的懷裏,死死地抱住他,懇求他容許自己一直傍在他的庇護枝下,不要就這樣將她推離出他的世界。
但她知道,這就是他最後的決定了,再不會更改。
她獃獃看着他。
他沉默着,片刻后,似湧上一陣醉意,和衣卧了下去,閉目,用平靜的聲音說,她可以回房了,他這裏用不着她留下了。
嘉芙失魂落魄地回了那間和他傍着的屋裏,整個人被一種大難臨頭般的感覺給緊緊地攫住了。
知道將來會發生的可怕的事,卻無力擺脫,眼睜睜看着它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這才是最大的恐懼。
夜深了,土司府里漸漸安靜下來,嘉芙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靠在牆上,側耳聽着來自於隔壁屋裏的動靜。
他醉了,睡的很沉,嘉芙聽了許久,沒有聽到半點的動靜。
她抱膝蜷坐在床角,身子在夜色的暗影里紋絲不動,就這樣坐了良久,終於從床上爬了下來,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
裴右安今夜醉了。
剛回的時候,醉意或許並沒那麼深沉,但從他打發她離開后,他的情緒沉鬱了下去,隨之,醉意便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鋪天蓋地淹沒。
最後,他甚至做起了夢,他夢到了關於一個十六歲少年的一些零碎的陳年舊事。
那一年,少年扶着父親的亡靈從戰場歸京,葬禮剛結束的深夜,懷着悲傷,他去探望卧病的母親辛夫人。
下人說辛夫人還在小靈堂,他尋了過去,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獨自對着父親的牌位,背影凝固。
少年站在靈堂口,正要進去的時候,辛夫人忽然對着靈牌低聲咒罵,聲音是如的此充滿怨恨。
「十六年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男人!」
「我認了你從外面抱來的野種做兒子,看着他搶走原本屬於我兒子的一切!現在你竟這麼死了?」
「該死的是他!他為什麼還不死?不是說他活不過十歲嗎?現在都已經多少年了?」
可憐的寡婦,沉浸在屬於自己的無盡悲痛和怨恨之中,並沒有留意到少年曾來過,又悄悄地離去。
夢中的這少年,地位高貴,驚才風逸,旁人眼中,他是天之驕子,生平唯一遺憾,大約就是身體病弱。但只有那少年自己知道,病體不是他的不可說,他的難言之痛,來自於他得到的母親的對待。
他天生早慧,在同齡孩子還懵懵懂懂之時,他就有了印象,辛夫人不喜歡他,非但不喜歡,而且,對他懷了一種強烈的厭憎之情,私下裏,她曾盯着他的那種目光,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成為了伴隨他長大的的無法消除的陰影。無論他多麼的出色,甚至,他越出色,她就越令他感到一種憎惡的情感。但天生的內斂,註定他不會將內心陰影剝給第二人看,哪怕是在父親和祖母面前,他也絕口不提半句。自己知道就行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他想要和辛夫人修好關係的意願,尤其是在父親剛去世了的情況之下。
小時他也曾猜想過,辛夫人不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身體不好的緣故。所以他學醫,習武,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和別人一樣,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不知,辛夫人不喜歡自己,原是因他陰私的來歷。
他不是裴家堂堂正正的嫡長子。
他只是他父親從外面抱回來的一個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