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銅壺，春
銅山腳下，羽沉河畔，銅壺城，四月，小雨。
細如銀絲，密如珠簾的小雨飄搖落下，整座城池都被濛濛細雨濯洗了一遍，青磚碧瓦，粉牆綠樹，皆帶着漉漉水汽。
長短約莫一丈的青石板彼此拼接的嚴絲合縫，偌大的一條長街皆是由這水磨青石板鋪砌而成，長街從南城門一直延伸到鎮北都護府，闊綽的能夠八馬并行。
南城，小巷。
眉清目秀的黑衣少年哼着小調，肩上扛着一個小布袋，走到紅漆斑駁的木門前頓住了腳步。
“檸檸，開門，我回來了。”
少年站在門外，很快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粗布青裙的少女一手抱着一根手臂粗細的門栓，另一隻手打着油紙傘，看見少年頓時就眉開眼笑，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本來應當是個很標緻的小美人兒，只可惜少女左臉蛋有一塊嬰兒巴掌大小的青色胎記毀了這份美感。
“哥哥······你怎麼又不打傘？要是淋雨生病了怎麼辦？”少女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氣哼哼的盯着少年，小臉鼓起。
洛溟眨了眨眼，嬉笑道：“檸檸真乖，都知道擔心人了，不過放心吧，我如今怎麼說都是養氣境的高手了，淋點雨根本算不了什麼，不說這個了，我今天可是買了鄒老頭家的燒鵝，去切了我們兩個中午加餐。”
“我都已經九歲了，就知道敷衍我。”被喚作檸檸的少女不爽的嘟囔着，但還是接過小布袋，看着洛溟將門栓套好，這才固執的打着傘，兩人一起走進正房。
宅院不大，不過就是一個一進的院子，院牆斑駁，許多地方磚瓦都已經殘破，顯然有好幾年無人修繕，牆頭上甚至都長着尺許來高的青草，卻也多了幾分野趣。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大的院子裏有一口青石磚圍砌的水井，井口架着轆轤，正房的背後甚至還有着一小片花園，不過自從屋子原本的主人死了之後，花園就荒了，被洛溟拾掇了一番，立了幾根石樁子，搬來幾塊石鎖，成了他打磨拳腳的地方。
少女的名字叫做青檸，本姓歲，歲青檸，比洛溟要小上五歲，他們不是親生兄妹，洛溟是被老頭子收養的，當年不過六歲的洛溟流浪街頭，老頭子當時不知抽了什麼瘋，鬼使神差的收養了他。
老頭子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其真名歲虎，是曾經赤衣堂的一個低級的成員，談不上無惡不作，他還沒那本事，但也從沒幹好事，像大發慈悲收養個孩子這種破事，真的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就連老頭子自己都一直覺得見鬼了，沒搞懂那天怎麼就收養了一個小子。
而青檸，是老頭子的侄女兒，四歲多的時候父母雙亡，小丫頭因為臉上的胎記沒人願意收養，包括歲虎這個青檸的大伯，當時還是洛溟覺着同病相憐將小丫頭帶了回來，為此還被老頭子狠狠的揍了幾次。
七年來，青檸是洛溟養大的，老頭子死的很早，就在收養青檸之後沒多久，喝醉了酒跌進水溝里淹死了，死的無聲無息，若不是他怎麼也算是赤衣堂的一個小卒子，或許第二天就當做無名屍體被處理掉了。
老頭子死掉了之後，就剩下洛溟和青檸相依為命，為了活下去，他從小就偷雞摸狗，打過架，也殺過人，拿着老頭子留下來的一本破爛的《養氣經》摸索着踏入了道途，長大了一點也加入了赤衣堂，敲詐勒索，收取例錢，總算是沒有讓他們兄妹兩個餓死。
如今，洛溟十六，青檸十一。
青檸在廚房裏面燒火做飯，洛溟坐在門檻上看着細雨飄落。
“檸檸，最近修鍊的怎麼樣了？”洛溟輕聲問道。
青檸刀工嫻熟的拆分着油光閃閃的肥鵝，聽見洛溟的話，手上的動作頓時慢了下來，聲音有點悶悶的，“還是那樣，採氣境，一直卡着上不去。”
細雨淅淅瀝瀝的下着，洛溟不做聲了，聽的出來小丫頭很不開心，心裏暗暗琢磨着從哪能倒騰點丹藥來，雖然他沒見識過幾個女性修行者，但是洛溟還是希望小丫頭能夠修鍊，起碼能讓身體更加強健一點。
“哥哥，最近沒什麼事吧？我聽隔壁趙二娘說黑虎堂又和青龍門鬥起來了，說是為了城北的一條街，死了不少人，連鎮北都護府都驚動了。”青檸開口，話語中透着濃濃的關切。
洛溟眉頭一挑，笑道：“沒事兒，你別聽那個碎嘴婆子瞎說，最近確實和青龍門起了些衝突，但不過是些小事，再說了，銅壺城那天不死人？死上個把人而已，根本沒什麼大驚小怪的，羽沉河每年沉下去的屍體都有萬兒八千呢。”
黑虎堂，青龍門，這兩家幫派三年前取代了盛極一時的赤衣堂，瓜分了銅壺城的地下勢力，赤衣堂垮了之後，洛溟就進了黑虎堂繼續廝混。
不比赤衣堂那時候一家獨大，現在黑虎堂和青龍門卻是一直撕咬不斷，兩家的實力差不多，誰也壓不住誰一頭，鬥了兩年多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最近因為一條花街的油水，兩家又鬥起來了，只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小丫頭，那趙二婆子看來也有必要再教訓一頓了，省的一天凈說些沒用的廢話。
“哦！”
青檸尾音拉的老長，菜刀剁的梆梆響，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午飯很簡潔，一個人三大碗白飯，幾樣時令鮮蔬，再加上片好的肥鵝，如風捲殘雲一般全部消滅掉了。
畢竟兄妹兩個都算是修行者，食量極大，如果沒有丹藥靈玉補充元氣，這伙食估計更嚇人。
等到青檸將鍋碗瓢盆收拾乾淨，兄妹兩個坐在屋中，洛溟才笑嘻嘻的從袖中取出一個檀木盒子。
“青檸，上次給你的靈玉應該差不多快用完了吧，這是今天淘來的新貨。”洛溟打開木盒，一團氤氳靈氣飄出，兩顆雞子大小的瑩白色玉石擺在其中。
靈玉，生於天地靈脈之中，形如雞子，色呈瑩白，乃是純粹的靈氣精華凝聚，是修行不可或缺的外物。
雖然天地靈氣無處不在，然而非是在洞天福地之中，靈氣便多與濁氣交雜，並不純凈，修行時納取靈氣，便需要去濁存清，可謂費時費力，然而如果有一顆靈玉在手，便可以輕鬆許多。
作為從靈脈中蘊生的靈氣精華，修行者可以直接汲取其中純凈的靈氣用以修行，無需去濁存清這一繁雜的過程，像洛溟和青檸這樣的鍊氣境修者，一顆靈玉足以支撐他們修行一月到三月不等。
洛溟能弄來這兩顆靈玉可是花了極大的力氣，其間過程之扭曲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但是起碼有數條人命沾染在手上。
“一顆就夠了，一個月前給我的還沒有用完呢。”青檸飛快的跑回房間取來梳妝盒，打開盒子最底部，有一顆鵪鶉蛋大小的靈玉，取了一顆雞子大小的靈玉放入其中，一大一小都帶着一圈瑩白色的光澤。
洛溟笑着搖了搖頭，重新收好了盒子，兄妹兩個閑聊了兩句之後，青檸開始打坐練氣，而他則是打着油紙傘出門，今天還有活干呢。
街邊的一座小茶館。
雨天，空氣很涼爽，但是老闆卻是一腦門的汗，油光油光的，看着店裏一群黑衣壯漢，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伺候着這群黑虎堂的煞星們，生怕惹怒了這群殺才，壞了生意不提，還壞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都來得挺早啊！”
洛溟進店，收起了油紙傘，插在門口的傘架上，笑着和店中的諸人打了聲招呼。
“早個屁，是你小子來的太遲了，你們家那個醜丫頭有那麼好看嗎？天天就知道往家裏跑，有那功夫不如跟你家三叔我一起去樂呵樂呵，你小子都快二十了還是個小雛雞。”一個黑衣大漢笑罵了起來。
“鐵三你個老混蛋，自己混賬就行了，別把人家也往溝裏帶。”
不等洛溟開口，就有人和鐵三吵了起來，其餘人也紛紛鬧鬧的插了一腳進去，話題很快就拐的沒影了。
洛溟走到一張梨花木方桌前，一個豹眼虯須的壯漢一人佔了一桌，正在嗑瓜子，桌子上瓜子皮都堆得跟座小山一樣。
“副堂主，我來了。”洛溟拱了拱手。
“坐下吧，再等一炷香。”豹眼虯須的壯漢點了點頭。
一炷香的時間，不長不短，先後又來了兩人，加起來一共有十一名黑衣人，皆是黑虎堂的精幹弟子，而且清一色都是養氣境的小高手，這豹眼壯漢更是罡氣境的大高手，是黑虎堂排名第九位的副堂主，祁豹。
祁豹站了起來，冷漠如冰的目光掃了洛溟等十人一圈。
“人來的差不多了，還有幾個沒能趕上的廢物就不需要再等了，現在立刻出發，給我砸了春江樓，如果有小青蟲守在那裏······宰了他們。”
“明白了，副堂主。”
洛溟、鐵三他們齊齊站了起來，大聲應道，然後風一般的竄了出去，也不打傘，如同十道黑色的魅影掠過穿梭在濛濛細雨之中，青石街道上只有朵朵濺起的水花混雜在細雨中。
祁豹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砸在桌上，這才慢悠悠踱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