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追悼會（1）
?“啃的雞”的“微笑服務”果然名不虛傳，面對唐徨這種只要一杯白開水的顧客，服務員依然面帶微笑。
畢竟比起聚在店裏開追悼會的那些人來說，唐徨已經算他們的優質客戶了。
不遠處的十幾個同學正在聊天，聊得還很開心。
唐徨側耳細聽。
“小小啊，畢業后這幾個月租房子、轉戶口、找工作各種麻煩，我都快要忙死了！要不是因為今天這個追悼會，離開學校后我們還真沒機會好好聚聚。”
“可不是么！說是開追悼會，其實就是找個借口讓大家來聚聚。畢竟是四年的友誼，可不能說散就散！等人來得差不多，我們就另找地方吃晚飯唱K！”
“好的啊！對了，今天我們要追悼的那個同學，叫唐……唐什麼來着？”
“管他的啦！我跟你講，你看我做的頭髮怎麼樣？晚上家裏給我安排了相親哦，據說是500強的高管，還是個有六塊腹肌的大帥哥……”
……
“……”唐徨。
聽到同學們的歡聲笑語，再看到他們一個個意氣飛揚、花枝招展的裝扮，唐徨有點失落，還有點憂傷。
轉念一想：其實還好啦。
因為自己的死，能夠讓大家抽時間重聚一次，也是自己做出的貢獻。
貢獻無論大小。
就像星爺電影裏說的：
“就算是一條內褲一卷衛生紙，也有它的用處。”
唐徨身為一個“死人”，已經不想再計較什麼。
他默默地喝着自己的白開水，準備再坐坐就走了。
不遠處的同學們繼續聊天：
“所以我就說，虧你們大學四年念完，到現在還不知道念大學的價值到底在哪裏！說難聽些，你們根本就是白念了這個大學！”
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同學正在大聲說。
唐徨當然認識這位同學：陳信。
——自己的同班同學，又是學生會副主席暨生活部部長。平日裏道貌岸然，一本正經，但自己的私生活卻是一團糟，天天往老師辦公室里鑽。
反正就是人品口碑很不好，很讓人討厭的那種。
所以大家針對他“學生會生活部部長”的職位，私底下都叫他“信生活”。
“‘信生活’能來參加自己的追悼會，可見他到底還是個好人。”唐徨心想。
不遠處的“信生活”繼續發表自己的演講：
“念大學的價值是什麼？
知識？狗屁！你們現在去參加高考，比得過高中生嗎？
專業？狗屁！你們有幾個在做和我們專業相關的工作？
所以念大學的真正價值，是圈子，是人脈！
你是一個中專畢業生，你的人脈就全部都是中專畢業生。大家相互介紹個工作、提供個機會，來來回回都是廚師、服務員、汽修工、開挖掘機，所以你的圈子也就在這裏！
而你作為一個大學畢業生，你的人脈就全部都是大學畢業生，這個圈子裏能夠給到你的資源，就是各個公司的白領甚至小領導；運氣好的話，裏面甚至還能跳出一兩個老闆或者公務員，只要你眼光夠准，一早抱住他們大腿，你就有翻身的機會！
同樣的道理，你是清華北大的畢業生，你的人脈就是更高級的人才，圈子裏也是社會上相對高級的資源；你是海外留學生畢業，你的人脈就是富人、貪官的子女，圈子裏的資源就會是社會上各種頂級的資源。
所以說，念大學的真正價值是圈子，是人脈！一進大學，首要任務就是結交人脈，誰強就要往誰靠攏！
而那些成天念書的、提升專業技能的、勤工儉學的、校外積累社會經驗的，到頭來就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統統白念了四年大學！”
“……”同學們默默點頭。
大家雖然不太喜歡這個“信生活”，但時至今日，誰也不能否認他這番“道理”。
然後“信生活”又指着ipad屏幕上唐徨的黑白頭像，繼續說：
“就好比我們今天要追悼的這位唐徨同學。其實他的腦子也不算笨，有那麼點小聰明，但缺乏的是大智慧。大學四年下來，他除了上課就是看書、打遊戲，自己玩自己的，幾乎沒怎麼和大家交往，自然也沒積累下任何人脈，說到底就是白念了四年大學。這不，畢業三個月、待業三個月，最後到死都沒有找到工作！”
“信生活”露出一副很鐵不成鋼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總結說：
“所以希望唐徨同學的下輩子能夠活得明白些，別再把自己活成這樣。而這，也就是今天這場追悼會的意義所在！”
“……”同學們默默無語
“其實……其實唐徨同學還好啦，他人還是挺好的。那次校外實踐課，小露故意對他笑了笑，他居然就信以為真了，以為小露對他有意思，後面還主動幫我們寢室打了一個月的開水。”一個女同學似乎覺得“信生活”的話有點過分，插嘴說。
在場的十幾個同學頓時沸騰起來：
“不會吧？小露？難道唐徨自己從來都不照過鏡子？”
“敢打小露的注意？他是家裏有礦還是上面有人啊？”
“難怪小露今天沒來，原來還有這份孽緣啊！”
“……”
所有人紛紛起鬨。
“……”唐徨。
小露是班上等同於班花的存在，自己青春懵懂之際，的確有過想入非非之念。
但那都是大一時候的陳年舊事了，況且自己又沒有正式表白過，想不到今天還能被大家拿來逗樂。
他一口喝完自己的白開水，準備離開。
“人挺好？得了吧，這個唐徨，說到底就一傻逼，小露可不傻啊！”
“信生活”忍不住高聲說：
“這麼說吧，要判斷一個大學生是不是傻逼，有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看他考試前是怎麼複習的。大二考馬列的頭一個晚上，我路過唐徨的寢室，居然看到我們的唐徨同學和丘佳澤同學正抱着馬列的教科書在複習，你們說這兩人是不是傻逼？”
這話一出，同學們頓時瞪大了眼：
“不會吧，吹牛吧？”
“真的么？怎麼可能！”
“他們真拿着教科書在複習？他們沒有複習資料嗎？”
“馬列啊？最後一節課老師不是發了專門的複習資料嗎？還帶領全班一起劃了考試重點。他們是上課睡著了還是根本沒去上最後一節課？”
“哈哈哈……笑死我了！都大學生了，考前居然還有人拿着教科書複習？”
所有同學一致認同“信生活”提出的“傻逼論”。
歡聲笑語中，其樂融融。
獨有唐徨泛起一絲悲涼。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反正自己都已經死了，又何必還要想着把自己的過去撿起來？
他緩緩站起身來，向“啃的雞”的門口走去。
“信生活”還在繼續發表自己演講：
“……什麼？你問我這四年來為什麼不跟你們打交道？笑話，因為你們根本不是我要積累的人脈啊！
所以說你們還沒看懂吧！越好的大學，雖然學生圈子質量會越高，但再怎麼高，也高不過學校里那些老師的資源啊！
就像我們學校里的老師，教書只是副業好吧！誰不是在外面開着自己的工作室，拿着學校的名義替自己接項目做啊？不然就這麼點工資，誰肯留在學校里當個教書匠？
你們看我天天往‘老哼’的辦公室里跑，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抱住她的大腿啊，要不然我怎麼能還沒畢業就接了一個大項目？這不，剛一畢業，又從‘老哼’那裏接了兩個大項目！
所以吶，要論人生境界，在座諸位和我學生會陳主席比起來，都是……都是……嘿嘿，哈哈！”
“是啊，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信生活……哦不對，我們的陳副主席，那時候隔幾天就要去‘老哼’的辦公室里‘修窗帘’。每次一進去，就會把門反鎖，然後把窗戶上的窗帘放下來修。”一個女同學忍不住插話，在一旁捂着嘴笑。
然後所有同學臉上都露出了壞笑。
“信生活”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了，黑着臉反問：
“你們……你們懂個屁啊！一點獻身精神都沒有，那還能叫年輕人嗎？“
唐徨已經走到“啃的雞”門口。
他當然知道，“信生活”口中的“老哼”，就是教專業課的尹老師——一個四十多歲的未婚女性。因為她每次說話前都喜歡加一個“哼”字，所以被同學們取了個“老哼”的外號。
所以這是什麼世道啊？
唐徨覺得自己的確不屬於這個圈子，還是當一個安安靜靜的死人好了。
相反，他更適合回去賣雞排……
誰知就在唐徨準備出門時，門外忽然衝進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傻逼”。
丘佳澤。
——唐徨生前的室友兼適死黨，終於還是趕來了，還特意穿了一套黑色西裝，就連領帶也是黑色的。
唐徨有點感動。
但面前丘佳澤卻是一愣，想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
“你……你是……你是唐徨……”丘佳澤大聲說。
後面交談正歡的十幾個同學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了正準備出門的唐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