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鏡子裏的陰影
?柳煙視拍了拍緊鎖着的房間門。
“喂!你倒是出來呀,時左才。不就是一條褲衩子嘛,害什麼臊呀,你是不是男人啊?”
說著,她又把臉蛋使勁湊近了門縫,壓低聲音:
“你真的那麼怕和小安講話,把惡魔先生叫出來不就好了?”
門裏傳出淡漠的聲音:“我不會再讓他為非作歹了。”
柳煙視嘆了口氣,說了聲“好吧”,又跑回客廳、吃力地拖來兩張椅子,剛放到時左才養母卧室的門前,門裏的時左才又說話了:
“把我自己專用的那張椅子放回去。”
“什麼嘛!”柳煙視氣道:“你家總共就三張椅子,每張還長得一模一樣,誰認得出來哪張是你專屬的呀?”
“你右手邊那把,右後腿有比較嚴重的磨損,扶手上有用美工刀刻過的痕迹,那就是我專屬的椅子。”
柳煙視愣了愣,仔細瞧了瞧右手的椅子,果真和他描述的分毫不差,驚訝地望了望那扇封閉的木門:
“你還裝攝像頭偷窺自己呢?”
“用聽的就行了。”門那邊的聲音冷冷道:“我在這裏生活了十年。”
“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嘴上這麼說著,柳煙視還是乖乖地把右手的那張椅子拖回了客廳,一直不安地站在沙發側的安鶴市嚅囁道:
“柳同學,時同學他……出什麼事了嗎?”
“不要管他,每個月都會有那麼幾天的。”柳煙視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又拉着安鶴市一道坐在了卧室門前。
“好了,時左才,你現在要認真聽小安說,是真的很嚴重的事情!”
門內的聲音冷冷道:
“請務必在二十個字內說明來龍去脈。”
“時左才你很過分誒!”
柳煙視氣不打一處來,安鶴市卻很乖巧配合,她深吸了一口氣,僅僅用了九個字就說明了眼下的狀況。
“跟蹤我的人……不止一個。”
房間裏忽然傳出很大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跌到了地上。柳煙視好奇地爬上前去,把耳朵貼到門邊,聽到踱來踱去的腳步聲,就算是看不到人,也知道此時的時左才到底有多焦慮了。她暗暗竊笑。
“繼續說下去。”
安鶴市很快地點點頭,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昨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也遇見了那個乞丐……然後我就忍不住跑掉了,出了第十甫路,想要看看有沒有甩掉他的時候,發現幾個戴着黑色墨鏡的男人在我轉頭以後就馬上躲進了巷子裏……”
“跟蹤你的有幾個人?”
安鶴市怯懦道:
“應該有三四個吧……其實我也沒有看得很清楚,當時是真的很害怕,就沒有想那麼多……我是攔了的士跑掉的……”
“你確定沒有看錯?也許你只是看錯了。別人根本沒有跟蹤你的意思。”
安鶴市慌張道:“這個應該是不會錯的……因為我在上了的士以後,也從後視鏡看到他們了,他們一直看着我坐的的士,看起來真的很可怕……就像是……鏡子裏的陰影一樣……”
“你一定是看錯了。也不排除他們本來就想坐的士被你搶先了的可能。”
安鶴市認真地搖搖頭:“我還是覺得我沒有看錯……”
“你看錯了。醫學界現在有大量的資料證明,當患者長期遭遇某種特定的精神刺激時,有可能會產生被害妄想症,主要障礙為缺乏對其他人的基本信賴,性格多敏感、容易猜忌……”
時左才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柳煙視終於忍不住了,大喊道:
“時左才!你給我認清事實好不好?不要再忽悠小安了!”
門那頭傳來一陣野獸般的喉嚨嘶鳴聲,那是悶油瓶時左才焦躁到極致時的習慣。
“可以。那麼現在假定安鶴市真的處於被多人跟蹤的狀態,符合這種情況的推測只有一個。”
“什麼推測?”柳煙視問道。
“第三種。”
“什麼第三種啊……”柳煙視一頭霧水,吶吶着,忽然驚呼起來。
她恍然記起前些天,“惡魔先生”曾對安鶴市被跟蹤的可能性做過三種假設。
“安逸文在破產之後,也許嘗試過作出補救,例如……借高利貸來周轉……”
正回想間,卧室的房門轟地被打開,門前的兩個女孩猝不及防地被嚇了一大跳。
門裏走出來的時左才滿臉輕佻的笑容,桃花眼底隱約閃爍着某種病態的歡快,伸出手揉亂了安鶴市的頭髮:
“來,小貓,讓我們好好聊聊……先從你爸爸的事情聊起好不好?”
——此時的時左才,已換作了“惡魔先生”。
……
鑒於惡魔先生沒有自閉的習慣,談話的地點從卧室的兩端轉移到了客廳。
“先從最基本的事情說起吧……”時左才翹着二郎腿微笑道:“你老爹安叔,是從去年三月開始說要去外國出差,之後就沒有回來過了吧?”
安鶴市抓着膝蓋,點了點頭,疑惑道:“我爸爸……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嗎?”
柳煙視不安地給惡魔先生使眼色,但他只是大喇喇地聳了聳肩:
“我也不知道,只不過是想要多了解一點你的情況,才能給你想辦法嘛。”
安鶴市顯然是相信了時左才的說法,於是時左才繼續問道:
“在他消失至今的半年時間裏,有沒有聯繫過你,或者你媽媽?”
安鶴市想了想,答道:
“剛剛出差的那一個月還是有的,大概每個星期都會打一次電話這樣……後來就沒有了。照着他的電話打過去,也總是停機的狀態……爸爸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柳煙視正要說話,惡魔先生卻先微笑着開口了:
“這也未必吧?據我所知,想這種企業出國交流、集團深造的情況,往往會有一個封閉式訓練的環節,期間確實是不能使用電子設備的。”
“對啊對啊,我在澳洲那邊也有很多公司是這樣的……”柳煙視滿臉笑容搭腔,一邊往時左才身旁挪了挪,不着痕迹地在他背後劃了個√,心中暗贊惡魔先生真乃世間罕有之大暖男也,比某個悶油瓶好到不知哪裏去了。
“再問點比較家常的事吧。”時左才接著說道:“雖然我也有挺多年沒見過安叔了,印象里還是個不錯的人,但我畢竟只是個外人,對你們家裏的情況也不太了解,平日裏安叔對你們怎麼樣?有沒有鬧過一些家庭矛盾之類的?”
安鶴市絞着手指想了一會兒,篤定地搖搖頭:
“這個是沒有的。我爸爸一直都對家裏人很好,爸爸媽媽也很恩愛,而且爸爸性格很老實,很多時候家裏都是媽媽說了算,小事都讓媽媽做主,有什麼大事他也會出來承擔,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見過他們吵架……爸爸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這樣啊。”時左才眉頭微蹙,摸了摸鼻子,又問道:
“那你還記不記得,安叔他在出差前的兩個月,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或者是表現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之類的?”
安鶴市想了想,猶豫道:
“記不太清楚了,其實,爸爸自從開了文具公司以後,就一直都是每天早出晚歸的,沒什麼機會和家裏人說上話,常常是忙得晚飯都來不及吃……倒是在出差前幾天,有一次他準時回家吃晚飯了,還喝了好多酒,一直在叫我好好讀書,每天都要過得開心之類的……”
時左才微微眯縫起眼睛,沉默了幾秒,忽然微笑着站起身來:
“我明白了。那就沒什麼事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和柳煙視吧,你今天不是還要去上班嗎?”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笑眯眯地推着安鶴市便往門外走。安鶴市像是任人擺佈的娃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送到客廳門前了,她倉促地轉過身,猶豫了一下,在時左才關門送客之前出聲道:
“時同學!那個……我知道,你們也許會覺得我被人跟蹤的事情,和我爸爸有關係,畢竟爸爸他忽然消失了這麼久,會這麼聯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
安鶴市抿了抿嘴唇:
“我覺得……我相信我爸爸一定是個好人。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每次我很不開心的時候,他都會輕輕拍拍我的頭……像……像時同學剛才那樣……他會笑着跟我說,什麼坎都會跨過去的……所以,我相信我爸爸,他一定不會做什麼壞事的……”
身後的柳煙視眼底閃過幾分哀傷,悄悄別過了頭。時左才愣了幾秒,旋即輕輕笑着道:
“行,我信。”
安鶴市對着時左才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時左才反手把門緩緩掩上,輕飄飄地、滿臉笑意地補上了一句。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