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過去
2014年6月18日。早上。
頭頂電杠發出的白慘慘亮光,差點亮瞎了王子衡剛剛睜開的蓬鬆睡眼。他一個激靈豎起身來,渾身大汗。
邵友林蹲在書桌前的凳子上,單手靈敏地操縱着鼠標頻繁快進,正專註地看着波多也老師的最新動作大片。聽到身後床鋪上的動靜,他回過頭來,問:“怎麼了,才子?又做噩夢了?”
王子衡吞了口口水,揉着眼睛說:“草!明明很真實的一個夢,醒來竟一點都想不起了,你說怪不怪!”
“媽蛋!做夢可不都是這樣嗎?”
王子衡掃視了寢室一圈,發現除了他和邵友林,其他人都不在。
“幾點了?早上誰的課?”
“這好像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嘛!”邵友林打趣道,“院長的六朝文學。放心,他老人家不愛點名,你沒看我都在有恃無恐的擼管嗎?”
王子衡點頭道:“汪院長是個好人!”
他穿好衣服溜下床,簡單洗漱一番后,準備出去吃個早餐。
出發前,問邵友林要吃點什麼,邵友林頭也沒回:“把門關上,謝謝!”
剛剛吃完早餐,老大趙懷來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天氣不錯,適合運動!”
“何地?”
“雀友之家。彥博跟晶晶都在,三缺一,速來!”
看來這仨貨都提前翹課了。
王子衡一路小跑地奔向墮落街“雀友之家”麻將館,二樓的包房裏,趙懷來三人已等候多時了。
四人坐定,大戰開始。
今天的手氣還算不錯,個把小時不到,王子衡就贏了有小三百。按照慣例,誰贏錢最多,誰就得請客吃飯。王子衡心中盤算,今天中午就請大伙兒來頓片片魚好了,經濟實惠。
手機響起,王子衡一看來電顯示,是女友宋思玲打來的。他趕緊跟剩下三人“噓”了一聲,示意大家動靜小點。趙懷來等人會意,輕腳輕手地配合著。
果然,宋思玲打電話來是查崗的,問王子衡現在在幹嘛。
宋思玲跟王子衡同專業但不同班,王子衡忽悠道:“在學生會,跟幾個學長商量歡送晚會的事情。”
宋思玲淡淡“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王子衡放下手機,吐了吐舌頭道:“早請示晚彙報,還是羨慕你們這些單身狗。”
劉彥博“呸”了一口:“別裝逼!你他媽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牌剛剛洗好,包房門被推開了,宋思玲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兩眼直勾勾望向王子衡。
“你們學生會剛換的辦公地點啊?不是商量歡送晚會嗎?是表演報聽*呢還是杠上開花?”
“這個……啊……”王子衡尷尬地搓着手,抬眼向室友們求助。誰知餘下三人各自掏出手機,不是聊微信就是看新聞,全都努力憋着笑,不跟他正眼相碰。
宋思玲憤怒地甩門而去。
王子衡趕緊起身去追,衝出門口,一把拉住宋思玲,左搖右晃,軟聲哀求:“寶貝,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啦!”
宋思玲掙開王子衡的手,冷笑道:“別這麼幼稚行嗎,王子衡?你心好大啊,都掛了五科的人,再掛一科學位證都拿不到了,怎麼好意思腆着個臉還在這兒墮落?你錢多啊?你大姐辛辛苦苦在外邊打工掙錢供你上學,每個月就那麼五六百塊生活費,你裝什麼款爺打牌賭博?”
“思玲!”
“虧人家還叫你才子,我都不知道你的‘才’體現在哪裏!除了每天自恃清高目空一切,我沒看到你有哪一樣是優秀的!”
“好了,思玲,不要上綱上線,你傷我自尊了啊!”
“你有什麼自尊?王子衡,我真是瞎了眼會跟你這種人交往。你回去吧,繼續跟你這些狐朋狗友作,我再也不會煩你了。”
宋思玲的嗓門很大,她說的話,包廂里的人全都聽見了。
王子衡感覺面子丟得太大,惱羞成怒,用力推了宋思玲一把,咆哮道:“沒完沒了了是吧?給你臉了是吧?願好就好,不想好滾蛋!”
宋思玲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寒心地瞪了王子衡一眼,掉頭離開。
趙懷來三人聽見外頭動靜不小,趕緊都出來勸王子衡:“別他媽大男子主義了,趕快追上去哄哄吧。”
“哄個球!”王子衡紅着臉道,“老子哪裏找不到個媳婦?繼續繼續,別讓她掃了興緻。”
四人回到包房,戰火再起。
一連數日,宋思玲都沒再打過電話來。
王子衡只當她還在賭氣,加上自己的那點小清高,也就不去主動找她。直到院裏傳開宋思玲正跟傳媒學院的“大長腿”過從甚密,王子衡終於坐不住了。
“大長腿”真名徐永浩,傳媒學院的風雲人物,不僅人長得高大英俊,還多才多藝,學校里的各種大小活動,都能見到他的身影。若說宋思玲和他搞在了一起,可能性還是極高的。
王子衡一向心高氣傲,進入大學以來,憑藉一點寫寫畫畫的才華,在文學院小有名氣。後來又追到文學院院花級別的宋思玲做女朋友,更是春風得意。
他本身是深愛宋思玲的,麻將館吵架之後,雖然彼此一直相互晾着,但他深信,冷靜之後一定能重歸於好,所以心裏並不怎麼擔憂。
此刻聽說她已移情別戀,王子衡心裏別提有多堵得慌:我的人生怎能容許背叛?我負你宋思玲可以,你宋思玲負我就絕不可以!
經過打探,他得知宋思玲跟“大長腿”好上的消息一開始是從老三張勝利那裏傳出來的。於是,王子衡決定先去跟張勝利核實清楚。
張勝利這個人,出了名的“大嘴巴”,有的沒的只管一通亂說,從他嘴裏出來的東西,真實性存疑。
他找上張勝利時,張勝利正跟隔壁班幾個男生胡侃,描摹宋思玲與“大長腿”如何親密的畫面。
王子衡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就給了張勝利兩拳:“你狗日的胡謅些什麼?”
張勝利被打得氣沖霄漢,撲上來就跟王子衡撕扯在一起,一邊扭打一邊高喊:“你個窩囊廢!自己的媳婦兒都看不住,跟我較什麼勁?那天我在圖書館親眼看到他倆抱在一起,哪裏胡謅了?”
一架打完,傳言也基本上坐實了。
王子衡多次打電話甚至去班上找宋思玲,宋思玲要麼不接電話,要麼避而不見。
宋思玲確實認真考慮過她跟王子衡之間的情況,麻將館發生的事讓她一度寒心,心裏無數次冒出要分手的打算。但想到王子衡這個人雖然輕狂一點,壞毛病挺多,不過本質不壞,真正做起事來也算穩重踏實。兩人在一起一年多,情感基礎畢竟在,所以就想着趁這次吵架的機會多晾晾他,好讓他有個比較大的改觀。
徐永浩對她有意確實不假,但都讓宋思玲婉拒了,兩人保持着一種純粹的友誼關係。
宋思玲和王子衡冷戰的日子裏,徐永浩與她相約泡過幾天圖書館,什麼曖昧的行為都沒有,但偏偏被愛搬弄是非的張勝利撞見了,於是才弄得流言四起。
宋思玲生性坦蕩,對外面的流言根本沒放在心上,剛好也想借這個機會考驗一下王子衡,所以乾脆聽之任之了。
她沒想到的是,事情正完全朝着極端的方向在發展。
轉眼暑假便到了。宋思玲仍然沒有搭理王子衡。
王子衡抓狂了!是分是合總要有個交代吧。他決定追到宋思玲的老家去問個清楚。因為開房的緣故,宋思玲的身份信息他能倒背如流。
這天,王子衡獨自一人來到清溪客運站,準備買前往漣江的車票。時間不巧,客車票已售罄。無奈之下,他只好搭載一輛客運站附近的黑車,價錢自然貴了一半不止。
臨上車時,他依稀聽到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回頭往人群中瞧去,又沒看到是誰。他心亂如麻,沒心思再搜索,上了車直奔漣江而去。
宋思玲的家在漣江縣城城郊的一個小寨子,傍晚時分,王子衡找到了那裏。寨子北端的山頭,有一座觀音閣,進寨的人必經過這裏。
這天是農曆六月十九,觀音菩薩的成道之日,附近幾個村寨的人白天都到這裏舉行了隆重的慶典活動,此時的觀音閣剛剛恢復寧靜。
王子衡途徑觀音閣時,喧囂已退,山上空無一人。
暮色中,遠遠瞧見一個身影正從山下的寨子裏走上來,走近時才看清正是宋思玲。原來宋思玲白天跟着父母來上香時,把鑰匙落在了觀音閣,此時想起才回來尋找。
這觀音閣不過是間十來平米的小廟,平時連個管理員都沒有,全靠附近村民們得閑前來照看,閣中只有一尊觀音泥塑。
兩人沉默地走進閣中。
良久,宋思玲問:“說吧,找我來幹什麼?”她多想聽到王子衡認真懺悔的回答。
王子衡看她仍是一副倨傲的姿態,心中原本示弱的念頭一下子被打了下去,無名火蹭的冒了起來:“我就問你,你跟‘大長腿’是不真的好上了?”
宋思玲想不到等來的是這麼一句問話,氣極反笑:“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王子衡的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窖。
眼前愛人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肚子裏彷彿被人塞進去一顆鉛球,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自負掩飾下的自卑被喚醒,來得如此強烈。一時間,不甘,屈辱,挫敗,像幾劑毒藥同時灑進胸口。
宋思玲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更覺傷心氣惱,當下再也不說話,轉身就要離開。
身後的王子衡像瘋狗一樣撲上來,揪住她的頭髮,將腦袋拚命砸向觀音像的泥足上。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宋思玲的頭血肉模糊。
凜冽的山風吹進來,王子衡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大錯已經鑄成,該怎麼辦?冷靜下來的王子衡放聲痛哭。哭過之後,求生的慾望催促他趕緊毀屍滅跡。
他看見閣子的牆角有一把平時用來撮垃圾的洋鏟,四顧無人,於是提起洋鏟跑到閣子外的林子裏,在一棵歪脖子松樹下刨了一個大坑,將宋思玲的屍體掩埋。
然後又回到閣中把血跡處理乾淨。
做完這一切,他望着宋思玲的埋屍處出了一會神,抬腳消失在了夜幕中。
宋思玲就這樣離奇“失蹤”了!
畢業前夕,徐永浩專門拜訪了王子衡一次。
徐永浩告訴王子衡,他跟宋思玲之間是清白的。宋思玲失蹤了,他很想念她。
他們都很想念她……
2015年5月11日,當大部分應屆畢業生還在進行最後的論文答辯時,王子衡幸運地收到了來自省台的offer。一檔名為“夜郎奇譚”的欄目垂青於他,正式錄用他為欄目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