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紫衣
清風崗周圍群山環抱,松柏蒼鬱,大小山頭數十座,大的兩三百號人,小的幾十號人,甚至十幾號人的小魚小蝦也不乏其中。朝廷不是沒有努力過,但每次官府派兵剿匪,士卒還沒開拔,群匪就已聞風而逃,導致次次都是顆粒無收。去年剿匪逮住十幾個倒霉到家的不入流貨色,算是近年來功績比較卓越的了,拉到菜市口砍了腦袋,讓上面稍微欣慰了一下。可奇怪的是,這他娘的匪寇越殺越多,有的甚至到城裏大行其道,簡直是無法無天。其實原因很簡單,朝廷重拳整治江南道,這讓那些無處可去的亡命之徒往哪去,還不是只能往北邊跑,樹挪死人挪活不是。
清風寨是這兩年風頭正盛的大寨子之一,寨子裏差不多有五百來號人,絕大部分都是從南邊逃過來的。
顧長風直奔清風寨,可越是臨近山寨,心中就越發不安,一路上既沒發現暗哨,也無巡邏,這對於幾百號的寨子來說太不尋常。
一路狂奔,顧長風直接上了清風寨,眼前一幕,饒是見慣大風大浪的顧長風心中也是震驚不已,滿地屍體,從傷口看得出來是刀刀致命。顧長風迅速躥進寨子察看,裡外找了一遍之後,並未發現公主的痕迹,這讓顧長風長舒一口氣,至少說明公主目前還活着。
顧長風站在一塊巨石上,臨崖遠眺,清風寨是北方五大寨子之一,五百來號人就算站在那不動讓人砍恐怕也要砍得手趴腳軟,一次性殺戮殆盡,出手之人跟寨子是有多大的仇恨,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顧長風心中猛然一驚,難道是朝廷?想到此節,額頭不禁滲出冷汗來。
“誰?”顧長風猛然一聲厲喝,衣襟無風自動,身形徑直掠向山崖後面,只見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驀然出現在眼前。顧長風五指成爪,直取女子脖頸,紫衣女子瞳孔放大,驚懼之下慌忙舉掌橫檔。但女子顯然連繡花枕頭都算不上,哪是顧長風的對手,如何能接住後者的憤然一擊。正當女子準備後撤時,顧長風已一手搭在女子肩上,後者頓時全身無力,痛得齜牙咧嘴。
顧長風加重手上力道,面無表情道:“說,你是誰?”
紫衣女子重重喘氣,痛苦道:“你放手!”右手使勁拍打捏住自己肩頭的那隻大手,顧長風無動於衷,女子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憋得幾乎快要流出眼淚,恨恨道:“殺了我,你恐怕這輩子都無法知道那女孩的下落。”
顧長風眉頭一皺,沉思片刻后,最終緩緩鬆手。
紫衣女子如獲大赦,找了一塊石頭氣咻咻的坐下,揉着遭了大罪的柔弱肩膀。
“快說,到底怎麼回事?”顧長風冷聲道。
紫衣女子並未急着回答,怒視着顧長風,半晌后卻來了一句,“你就是這麼對女孩子的?”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的耐心也不好!”
“你不怕死?”
“那你殺了我啊!”女子的蠻橫態度跟不怕死超出了顧長風的想像。
“你真...”
“哼!”未等顧長風把話說完,紫衣女子冷哼一聲,竟然撇過頭不再理會對方。
女子蠻橫起來豈能以常理度之。
顧長風被眼前的女子整得有些無奈,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紫衣女子突然轉頭瞪了一眼顧長風,臉上憤怒猶在,顧長風只是視而不見。
經過剛才的接觸,顧長風可以肯定眼前的女子其實不是什麼深不可測的高人,根本不會武功,看女子的作態,不像是演戲,思慮再三,開口道:“剛才是在下魯莽了,還請姑娘見諒。”
男女對峙,還是得由男人打破僵局。
紫衣女子用審視的眼神盯着顧長風,見對方一臉不情不願的模樣,譏諷道:“這就是道歉了?”
顧長風臉色微冷,直視着女子。
大概是被盯得有些不太自然,紫衣女子沒好氣道:“算了,不跟你計較了。”
顧長風依舊盯着這名來歷不明的女子,靜等下文。
紫衣女子緩緩道:“你來晚了,人已經被另一伙人劫走了。”
聞言,顧長風並未表現得過於驚慌,這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只是女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顧長風心神一震,“恐怕都是衝著女孩的身份來的。”
空氣中殺氣凜然。
“喂喂,幹嘛,又想動手啊?”似乎察覺到了顧長風突然湧現的殺意,紫衣女子皺眉憤憤道:“告訴你,我也是無意中才知道的,本來不關我的事,只不過江湖上都說你顧長風專做好事,專殺惡人,講情義,明事理,我這才豬油蒙了心跑來通風報信。”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紫衣女子顯然是在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滿口嘲諷。
顧長風略感心中慚愧,興許自己真的是誤會對方了。
“你到底是誰?”顧長風平靜問道,語氣已不像方才那般聲勢凌人。
女子眉頭一動,背着小手自報大名,“聽好了,本姑娘叫紫衣,你要是叫不習慣,可以叫我紫衣姑娘,至於紫衣女俠,紫衣仙子什麼的就免了吧,太俗。”聽得出來女子心中已不是先前那般驚懼,好似忘了剛才差點去見了閻王爺。
顧長風神情淡然,問道:“紫衣姑娘,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救人?”
紫衣雙手背後,幾個指頭絞來絞去,“走了一天,本姑娘累了,現在只想休息。”說完便轉身向山下走去,留下一副窈窕背影。
顧長風無奈只好跟着女子下山,一路走走停停,黃昏時分,兩人來到落雁城,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晚上兩人來到樓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異常。落雁城在北方屬於較大的一座城市,位於西涼道與幽燕地區的交界地帶,位置偏西北,南來北往的商賈也很多。北境盛產牛羊馬匹,手工作坊卻十分稀少,因此江南絲綢瓷器等物件,在北方很有市場,尤其是那些西北高門大族,多少得靠這些東西裝點門面。雖然北方邊境之亂天下皆知,但需求強烈,有的人就看到了這裏面大有油水可撈,才幹起了這跟刀尖上舔血沒什麼區別的活計,畢竟富貴險中求嘛。
紫衣突然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太無聊了,出去逛逛。”也不管對方是否答應,便邁着輕~盈步子走出了客棧。
臨近夜晚,街上行人逐漸多了起來,有幾家青樓客棧已經掛起了大紅燈籠,準備迎接那些腰包鼓鼓的俊彥公子哥。各家青樓門前都站着幾位體態妖~嬈,姿色不差的女子,以便招攬生意,當然,鎮樓花魁自然是不會輕易拋頭露面,不管你是花容月貌,還是擅長琴棋書畫,架子多少得先端起來,吊足那些自詡為風流人物的胃口,這樣價錢喊得高一些也才顯得理所當然。走在落雁城夜晚的大街上,有一種身處江南世界的錯覺,這跟印象中的黃沙漫天實在有些不符。
前面一家青樓看上去比其他家稍顯氣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了裏面的花魁就能高中狀元,青樓名叫及第樓。兩人路過樓下時,門前的姑娘們見眼前男子面容英俊,氣度不凡,就跟看到閃閃發光的金子一般,一窩蜂湧了上來,非要拉着顧長風進樓聊聊天,鶯鶯燕燕,紅唇粉面,身上的那股子香氣格外誘人,甚至有些刺鼻,幾位姐姐拚命將胸前兩團丰韻擠了又擠,生怕對方不滿意就去了別家。紫衣走在前面,瞧見這副景象,面有鄙夷,天下男人都一個德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眼前這群粉黛,顧長風實在提不起興趣和性~趣,伸手不打笑臉人,顧長風也不好發作,一一將姑娘們推開,狼狽而逃,沒有做成生意的姑娘們也不如何氣餒,只是在心中罵上一句不是男人。
拐角處有一位賣糖畫的老頭,身材消瘦,鬚髮皆白,面前擺放着一個陳舊木箱,上面鋪一塊清涼白石板,光滑細膩,旁邊插着幾支已做好的糖畫招攬生意,這類小東西最招小孩子喜歡。一個小胖墩兒在攤前久九不願離去,口水不知咽了多少,老頭不以為意,也不驅趕,生意還得靠人氣,多圍幾個才好呢。紫衣走到攤前,盯着糖畫,滿臉笑意。見到有生意上門,老頭立馬打起精神,殷切笑道:“姑娘,來個什麼樣的?”夜風輕拂,白衣飄飄,顧長風雙手環胸,正看着遠處,如果這一幕落在別的姑娘眼中,該是何等瀟洒風流,可惜落在了紫衣姑娘眼中,顧長風轉頭正好看見女子望向自己,稍一停頓,便移開了視線。
“給我畫一隻癩蛤蟆。”女子微嗔,故意提了提嗓音。
聞言,老頭先是一愣,隨即欣然,感情又是一對鬧彆扭的小情侶。
老頭盛了一勺糖稀,熟練地在石板上來來回回,左勾右畫,末了,倒轉勺柄,落下點睛之筆,畫蛤蟆點睛。
接過糖畫,紫衣彎腰看着旁邊的小胖墩兒,溫柔笑道:“來,小傢伙,拿着。”小胖墩如獲至寶,笑容滿面,道了一聲謝后便歡歡喜喜跑開了,另外幾個小孩也嬉笑着跟在後面,眨眼便沒入人群之中。
兩人一路無語,不覺已逛至街道盡頭,這段已不像走過的那段繁華,只是偶爾有人路過,滿天繁星,格外明亮。
顧長風遠眺南方,怔怔出神。
大荊建國百年,鼎盛時有上千萬人口,是當初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強國之一,只可惜後來君王不愛江山愛美人,大好河山如原上野草被大火吞噬殆盡,這也成為了如今大荊亡國遺老們一生的遺憾。當年每當夏日夜深之時,在大荊森嚴的皇宮大院,顧長風會躺在寬敞的廣場上,仰望滿天繁星,而每當這個時候,身邊總會有個小男孩圍着自己問一些沙場戰事和江湖趣事,似乎小小腦袋裏有問不完的問題,顧長風也是知無不言,在他臉上永遠看不到一絲厭煩情緒。只可惜在那場殺戮中,本該成為一方之主的孩子卻永遠閉上了眼睛,自己則跟皇甫城帶着公主一路殺出宮廷,僥倖大難不死。
顧長風斂了斂心神,發現一雙圓圓大眼盯着自己。
“你哭了?”
“風大,砂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