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吻玉閣中鄭小姐
?那天吃完了飯,本來平時我們都要坐在院中聊會兒天再走,但是我盤子都沒收拾好,夏夏就跟我說,鄭員外家的轎子到了,我交代了幾句就匆匆出去了。
鄭員外是子墟最有錢的商賈,生意都在帝都那帶,但一家老小卻一直住在子墟以西的鄭家府院,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搬移到京都而非要住在這麼偏遠的一個小村子裏。這次據說是鄭員外的掌上明珠鄭小姐要出嫁,憑他的財力,只消在京都帝城說句話,多少有名的綉院巴不得為他效力,而他卻讓鄭夫人在鎮上找我來操辦喜物的事情,這讓我感覺好有壓力。
“燕老闆,請上轎。”鄭夫人的管事熊媽來接得我。
我笑着說:“鄭夫人不必這麼客氣的,只要來傳一聲,我自己去就行了。”
熊媽一點也不接受我的聊笑,嚴肅地說:“轎子比較快,夫人跟小姐都沒什麼功夫等您。”
“哦,那,有勞幾位轎夫大哥了。”我吃了個梗,麻利地鑽進了轎子。
其實我不喜歡做這些大戶人家的生意,規矩太多,還得看人臉色。尤其是鄭府,因為鄭府的宅邸在鎮的西頭,我害怕往西邊走。
轎子飛而輕地向西走着,我不習慣坐轎,感覺有點頭暈。
掀開轎帘子,看到熊媽就在轎側邊走着,她轉頭冷冷地看着我,說:“很快就到了。這下就要經過西花原了。”
一聽到“西花原”這三個字,我本能地打了個顫,連忙縮回了轎子。
越是害怕,我的感覺就越敏銳,隱隱的,我感覺自己被一陣淡淡的奇怪的花香包圍,轎外的風聲開始變大,轎簾在撲撲地拍動着——
西花原——
我們走在西花原的邊上了——
我感覺到轎夫的腳步不知不覺也變快了,那速度感覺是在小跑,我幾乎都能聽到他們沉重壓抑的呼吸聲,外面風聲嗚咽,好像有人在風的源頭處輕聲哭泣,我感覺自己有點喘不上氣,轎子越走越快,轎簾越飄越高——
我覺得我的心在尖叫,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擰住——
突然間,一切停止了,那嗚咽聲被抽離了,轎夫也突然慢下了腳步,氣味變得正常,隱約的有青草的味道。
已經走出西花原了,我輕掀開窗帘,看着外面爬滿藤草的矮牆,頓時鬆了一口氣,我們進入鄭府境地了。
“到了。”熊媽的聲音再次冷冰冰地響了起來。
轎子停好了,我俯身走出來,人已經在鄭府的後院了。
雖說是後院,也大得出奇,一個後院比我整個家院都要大,院裏有山有湖,有亭有廊,圍着高高低低的飛檐走廊道,廊道曲折處都有蓋有小亭,亭中有桌有椅,紗長縵縵,我摸過那些飄紗,細而溫滑,都是從京都大城直運帶回來的,比我閨房中的床紗都要精秀昂貴。
“夫人和小姐在吻玉閣等您。”熊媽摧着我快走。
“吻玉閣?”我奇怪地看着熊媽。
熊媽瞪着我:“怎麼了?有何不妥?”
“哦,沒,沒有不妥。”我低頭跟着熊媽往她所說的吻玉閣走去。
鄭府我只來過幾次,都只是做些淺面的綉活,大部分都是熊媽跟我交代事情,我把綉樣給熊媽,熊媽再拿去給鄭夫人看。偶爾進去出來會碰到鄭夫人,鄭夫人是個很嚴厲也很嚴肅的人,我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心驚肉跳。
這吻玉閣,我還是頭一次來,應該是鄭小姐的閨房。
轉過廊道,一座秀雅溫巧的小樓立在院東邊,才發現這後院所有的廊道都是圍着這小樓延伸曲折,頗有眾星拱月之態。
熊媽走得好快,我一步都不敢擱耽,飛快跟着生怕自已繞丟了,進入小樓之前,我抬頭看了看,我不太識得字,只認得圍鑲着玉石的牌匾中間的那個是“玉”字——好氣派,好奢華,光是這牌匾,都價值連城了吧。
進入小樓后,熊媽直接帶我上了樓,我飛快轉頭打量了一下一樓,也是紗帳縵縵,點着熏香,廳房格局,那感覺像是一個卧廳相連的居室。
怎麼鄭小姐閨房樓下還住着誰么?
沒時間多想,更不可能多問,熊媽指着樓梯口的一方錦布對我說:“在這布上把鞋子擦乾淨,免得髒了小姐房中的錦墊子。”
“哦。”規矩可真多,我笨手笨腳在把本來就不髒的鞋底又擦了一次。
跟着熊媽的大屁股,我已經在了二樓。
二樓進去就是個小廳,精緻的檀木桌椅,都鋪了軟軟厚厚的墊子,地上也鋪了軟墊,這樣的房間,即使是落針都不會有聲音。
小廳過去應該就是鄭小姐的卧房,現在圓形的玄口紗幕垂着,邊上站了個丫環,有見到過,好像叫圈圈,梳着鬆鬆的髮髻,總是一臉沒睡醒的迷糊樣子。
熊媽對着紗幕小聲傳道:“夫人,小姐,燕老闆到了。”
“請她進來,你做事去吧。”鄭夫人冰冷的聲音幽幽響起,像冰水一樣落在我心裏,好慌張的感覺。
丫環圈圈慢騰騰地掀起了紗幕讓我進去,熊媽已經安靜地下樓去了。
熊媽——
剩我一個人,我突然覺得熊媽在也不錯,雖然她也總是冷冰冰的,但好歹是張熟臉。
我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地上也是鋪着墊子,腳踩地上面軟軟的,這屋裏頭的墊子面料可比外面的更精貴,難怪剛才上來的時候熊媽讓我擦鞋底。
富貴人家,就是不一樣。
我只是這麼想了想,馬上就撞到了鄭夫人嚴厲又冰冷的目光,鄭夫人眉線飛揚,薄唇絳紅,藍裳金袍,飛髻結處,別著一顆碧綠的玉珠。
富貴而不俗,不怒生威儀。
我突然間發現,我零零總總見過鄭夫人好幾次,每次她的衣裳與頭髻耳環都不一樣,但這顆玉子卻一直都別在髮髻中央,難道是這碧玉的顏色與她絳紅的蜃色特別配的緣故么?
“嘖。”
清脆不耐煩的一聲嘖,嚇了我一大跳。
鄭夫人輕皺黛眉,平聲道:“這個圈圈怎麼做事的,客人來了半天也不見奉茶。”
圈圈馬上戰戰兢兢地聳着肩膀端着茶杯走了進來,小心翼翼道:“燕——燕老闆,請喝茶。”
鄭夫人皺眉盯着她,似乎有許多不滿。
圈圈放下茶杯馬上就走,走到門口才想起來回頭給鄭夫人拜了個禮。
“笨手笨腳。”鄭夫人的目光從圈圈身上拉了回來,投在了我身上。
“鄭、鄭夫人。”我的心狂跳。
鄭夫人優雅從容地坐了下來,禮貌性地給了我一個淺淺的笑,雖然是不由衷的笑,但她笑起來依舊很美,嘴角邊上,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我想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甜美可人的女子。
“請坐吧,燕老闆。”鄭夫人直着腰背平靜地看着我。
我笑道:“叫我燕飛就可以了。上次熊媽應該將綉樣都給鄭夫人您了吧,是有什麼問題么?”
鄭夫人道:“看過了。不怎麼樣。”
我覺得有點尷尬,又很疑惑,我們只是小鎮小村的綉物,哪裏能登得上這種大戶人家的檯面,既然並不合意,為什麼偏偏又要委託給我來做呢?
鄭夫人輕挑着嘴唇,長而微方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我,道:“不過你的手藝我看過,尚可,配上沒那麼俗氣的綉樣,也許會好一點。”
我輕聲說:“那已經是我們綉庄所有的綉樣了,喜物來來回回都不過鴛鴦龍鳳而已。”
“所以才俗氣。”鄭夫人站了起來,轉頭看了看身後垂着紗帳的寢廳,道,“我們珠寶難得對這件喜事上了點心,我這個做娘的總不會不成全吧?”
珠寶?鄭家千金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