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劫

第七章 死劫

?艾笑聽我驚呼墓神,倒是吃了一驚,連忙問我:“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墓神?”

我身心俱顫,眼淚也流了出來,哀傷着說:“那老人就是墓神,你……你不知道嗎?”

隨即一想,墓神既然選擇躲在這裏,除了錢知府,自然是不會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艾笑抓了抓頭,呼吸也突然重了起來,似乎使勁地讓自己相信某件事一樣,說:“天,他就是墓……墓神?他就是墓神?”

無論是誰,只要聽到“墓神”兩個字,難免都會表現得驚訝和興奮的。

因為墓神,完全就代表了一筆巨大的財富。

對於財富,也沒有人不會不表現得不動心,哪怕就是艾笑這樣充滿着純正的人,也都有心動的時候。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情緒,只是冷靜的說:“真沒想到,墓神果然……原來就在這裏。我正奇怪呢,這麼一個老人,竟然在這呆了三十年,而且對他從來都不聞不問,看來這裏面果然是大有文章……”

我擔心着墓神的安危,已沒耐心聽他說話,急問他:“快告訴我,墓神到底怎樣了!”

艾笑不明白我為何這麼在意墓神的生死,望着我有些疑惑的說:“今天錢大人早上帶着墓神外出,這種事本來每年每月都有一次的,所以大伙兒也沒怎麼在意。哪知今天出了衙門,來到城外,突然出現了一個青衣刺客,這刺客武功特別高強,一劍刺來立時要了那老頭……不,應該是墓神,立時要了墓神的命。錢大人連忙派人去抓刺客竟也沒有抓到!”

我心驚膽跳,難過不已,說:“三十年了,難道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他嗎?”

艾笑又抓了抓頭,疑惑的問:“你說的什麼啊?他們又是誰?”

我想這個事情也沒有必要去隱瞞他了,便說:“墓神的事難道你沒有聽說?他是被人追殺才不得已躲進這牢房裏的。”

艾笑一拍額頭:“是了,看我糊塗的……”

他又驚訝的瞪着我,說:“怎麼,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我嘆了口氣,說:“我已經拜墓神為師了。”

艾笑又呆住,表情在今天的變化中令他彷彿有些適應不過來,好一會才木然的囁嚅着說:“難道……難道你……還不放棄盜墓嗎?”

我神色堅定的搖了搖頭。

雖然我剛剛升起的希望,一瞬間又隨着墓神的死而墜入深谷,但兩世積累起來的信念讓我從不會輕易的去放棄。

哪怕現在我已然生死無依。

艾笑又笑了,但笑容已相當苦澀,說:“你的執着真的很讓我佩服,但你……你一個女孩子,又為什麼非要去學盜墓呢?”

若在往時,聽到他這句話,我一定會非常吃驚的,但現在我卻非常的平靜。

當墓神告訴我,阿三已識破我女兒家身份的時候,我就知道,如果再有人知道,那就絕不會覺得奇怪了。

我只淡然的望了他一眼,輕輕說:“你也看出來了?”

艾笑反而顯得無比吃驚:“我發覺了你的身份,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

我說:“如果你沒有發現,我倒還真的有些奇怪。不過你是怎麼發現的呢?”

艾笑嘿嘿笑了一下,說:“有兩個原因。”

我沒有問,也不用問。

艾笑說:“第一,你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我覺得男人不應該笑得這麼好看。”

我的臉立時有些熱了起來。

雖然難以相信這樣的理由會成立,但我又不得不相信。

我忽然想起寶殿的話來,他也經常這樣說的,難道他也發現了我的身份?

也許我從來都沒有瞞過任何人,而唯獨只瞞過了我自己。

艾笑又說:“第二,我無意間發現你沒有喉結,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喉結呢?要麼他一定是一個女人!”

我的臉有些紅了。

他的語氣剖析得十分肯定,令我有種被他一件一件剝開衣服的窘迫和不安,更多的應該是羞愧。

艾笑望着我,說:“你的同伴之所以沒有發現你的身份,那是因為他們眼裏從來都不會有人,而只有墓葬財寶!”

也許這時我才終於明白,艾笑對我格外的關心,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果然,他的眼神變得灼熱起來,語氣也泛濫起超越的曖昧:“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保密,也一定會想法保你出去!”

我的心微妙的亂了起來,他的話令我有些惶惑不安。

艾笑滿臉關切之色,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聲音也充滿了極致的柔情:“真的,你要相信我,哪怕我不做這個捕快了,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我受驚似的脫開他的手,心中怦然而動,但絕不是那種男女熱戀間的蠢蠢欲動。

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蛇妖。

艾笑面色窘迫的呆望着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調整了一下驚慌的情緒,像是想了會才輕輕說:“你不應該這樣的!”

艾笑眼裏泛出一股難過之色,說:“你不相信我?”

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不是的!”

艾笑緊緊的盯着我,聲音彷彿也帶着一絲酸澀:“那為什麼?是不是我做的不夠好?還是……”

我說:“不是!”

艾笑忽然笑了,他激動的站起身來,“倉啷”一聲,拔出了佩刀。

刀身寬厚,光亮中恰好於他的性格。

他是個好人,而絕非邪惡的蛇妖所能比擬,這樣的人無疑令人值得信賴。

可是,他又怎能知道我的心思呢?

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愕然的望着他,說:“你……你要做什麼?”

愛笑橫刀,傲然而立,一種大丈夫的氣概油然而生。

他一片冰心在玉壺的望着我,一字一字的說:“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鑒,為了你,我寧願捨棄一切!”

他的語氣堅定,令得我由衷的感動。

但同樣也令我想起了自己或許冷漠的堅定。

他若是為了我,而我卻是為了杜三娘。

我與他,明顯是不可能的。

我悲愴嘆息,誠懇的說:“你坐下來,聽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好嗎?”

他遲疑着,坐了下來。

一個在鐵柵欄內,一個在鐵柵欄外,默然而對。

沉默了一會,我輕輕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學盜墓嗎?”

艾笑靜靜的聽着,他嘴角囁嚅,沒有發出聲音。

我憶起往昔,心中悲涼,說:“我學盜墓,其實是為了找到一個人。”

艾笑微微點頭,說:“嗯,這我好像聽你說過。”

我幽幽而嘆,說:“可是你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誰嗎?”

艾笑茫然的望着我,神色中充滿了好奇,但還是沒有問。

若在往日,我早已羞於啟齒。

這是一段不被世人所容忍的戀情,它的一切低微和卑賤,令我受盡了人間暖冷。

但今天,面對着這個年輕的捕快,我竟然出奇般的平靜和坦然。

我緩緩的說道:“我要找的這個人,就是我前世的恩人,也是我唯一能夠互相扶持和依靠的女人?”

艾笑腦袋“嗡”的一響,有些懵了,更多於驚悚的意味!

我不待他如何反應,又說:“我的前世也是個女人,我們相親相愛,彼此相伴一生一世,她不離我,我不離她,所以今生便也不會放棄她!”

我說得甚為簡潔,但艾笑不知道是不是聽明白了我的話,痴痴的呆在那裏,好半天都沒有吱聲。

我試想着可以理解他的感受。

無論誰,面對這樣一段可悲可笑的愛情,都會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相信。

它的一切低微和卑賤,根本不為人所追憶。

我望着呆若木雞的艾笑,忍不住悲愴的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他才有些慌亂了。

胖獄卒一直在外面偷聽我們的談話,我悲苦的笑聲,令他彷彿看到了鬼一般,驚恐而可怖!

艾笑忽然又抓住我的手,誠懇而堅定的說:“你說,我聽!”

多麼簡單的語言,輕淡而獨立,卻又充滿了誠摯的感情。

我忍住了悲泣,任由他握住我的手,誠聲說:“謝謝你!”

於是,愛笑又笑了。

他笑得象陽光般溫暖。

於是,我把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一切關於我和杜三娘執着而苦難的奇特情誼,原原本本的說給了他聽。

直到我說完,艾笑始終表現得很震靜、沉着。

這倒令我頗有些驚訝。

他仍然滿臉燦爛的微笑,但這微笑已含滿了淚花。

我幾乎不敢直視他,輕輕說:“世人都極盡恥笑,難道你不認為可笑嗎?”

艾笑什麼也沒有說,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幾步,又返身走回來,如此來回走了幾次,直到出去之前,他才回頭:“你的勇氣令我感動。既然月老都願意幫助你,我相信,你的行為,一定值得令人尊重!”

他說完,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他是男人,男人有理由為這樣一個女人感動!

我雖然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卻完全可以感受到一絲遲日的溫暖。

胖獄卒幽靈一樣閃了進來,涎着一臉的壞笑,蛇毒一樣的說:“他媽的,真難以相信,你竟然還記得你的前世。嘿嘿,不過,這次等你砍頭了,可就……”

他還沒有說完,胖胖的身軀便被人好不客氣的一腳踢得像個氣球似的滾了開去。

這一腳是艾笑踢的。

艾笑踏步而立,冷視着胖獄卒,語氣冷得嚇人:“監獄的壓抑似乎使得你愈發變得神經了,你的憔悴何必非要抖落在別人身上呢?”

胖獄卒雖然氣得不行,但還是忍住不敢吱聲。

艾笑又踢了他一腳,冷冷的聲音已見冰鋒:“若是日後再看見你對她無禮,我絕對要你好看!”

胖獄卒雞啄米似的點頭,眼角里卻瞥過來一絲怨毒的神光。

我淡漠的瞧着,蔚然一嘆。

無關故我,我便不覺得可惜。

心想。

象他這樣的人,無非一副鼠肚雞腸的度量而已,我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再說,如今我所面對的,正如他所言,似乎除了一個死字,再無二想,又有什麼可以怕的呢?

艾笑頭也不回的去了,亦如越夜揚風。

我失落的望着他折轉過去的背影,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生出由衷的感激之情。

我忽然想起師傅墓神說的關於六扇門四大名捕的那首歌謠:

去年雪山柳飛絕,惠不當初,恨連城,別把血紅衣。

難道,艾笑真的會是其中一人?

就這樣過了幾天,艾笑再也沒有來過,他忽然間就象在我的世界裏消失了一樣。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來,但內心的那種失落,令我傷感不已。

我甚至自嘲而笑。

我只不過是一個下作的盜墓賊,而他是一個出色的捕快,有着自己的遠大前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又憑什麼要來幫助我呢?

人生如過客,如此而已!

我想着潸然淚下。

也許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吧?

不過奇怪的是,幾天下來,官家竟然對我都是不聞不問,就好像在荒蕪的森林裏,任由我自生自滅一樣。

而胖獄卒卻如同森林裏的狼,三番五次的跑來,呲牙咧嘴的一副想要吃人的樣子。

如果不是礙於艾笑的警告,我相信胖獄卒難免會對我不客氣起來。

我望着豬肥一般來回顫動的他,無奈的搖頭苦笑,說:“如果你覺得很痛苦,那就多多想想你喜歡的人吧,這樣你也許才覺得這世間還有許多快樂,只是沒有被我們發現罷了!”

直到我說完這句話,連我自己竟然有些驚訝。

我說這話的時候,彷彿和艾笑一般的腔調。

胖獄卒望了望我,嘿嘿的笑了起來,神情有些怪誕。

他抱着腦袋彷彿很努力的去想,可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是連聲的說:“我沒有快樂,我沒有快樂!”

就在這時,鐵門“哐”的一響,另一個獄卒大步走了進來,大聲喊我:“么哥,出來!”

胖獄卒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叫了起來:“要砍頭了,要砍頭了!”

我的心猛的一沉。

難道我真的就這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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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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