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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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裏只有一具死屍。
死屍原本只有腐敗,枯朽。
但這具死屍不但沒有朽枯,敗腐,而且還很新鮮。
新鮮得竟然睜開了眼睛,竟然還一下子起身坐了起來。
更恐怖的是,這具死屍竟然還在笑。
望着我們咧着嘴笑。
這是一種俊朗的笑,燦爛的笑。
但在這種時候,無論哪一種笑,永遠只會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大雄寶殿,菩薩保佑都嚇得半死,驚慌得一跤往後跌了下去,不住的亂叫:“詐……詐……屍,詐屍了……”
我也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驚恐的望着這具“屍體”。
雖然早已經做好了面對殭屍的準備,但我們卻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可愛而嚇人的殭屍。
充滿活力!充滿陽光!充滿邪氣!
有誰見過這樣的殭屍?
那具殭屍詭異的笑着,慢慢的從棺材裏站了起來,手腳順溜,一點也沒有殭屍應有的僵硬麻木。
然後他又望着地上的四個人陰陰的咧了咧嘴,很友好的跟他們打着招呼:“嗨!你們好,我在這裏等侯你們多時了!”
四個人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已經害怕得連要跑的勇氣都沒有了。
殭屍竟然說在這裏等候多時了,難道殭屍也知道有人要來挖他的墓?
大雄鼓起勇氣,結結巴巴的說:“你……你等……等……我……們……做……做什麼?我們……我們……”
殭屍從棺材裏走了出來,每向前走了一步,聲音輕得真的跟鬼似的說:“我等你們來當然是要你們做我的小殭屍啊,你們說好不好?”
大雄寶殿和菩薩保佑面面相覷,害怕極了,忽然一齊抖抖嗦嗦的爬在他面前,哭喪着臉不住的磕着頭,說:“好……好……只要……只要你……不……不吃了……吃了我們……就好……”
我站在那裏沒有動。
雖然我也很害怕,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殭屍有些特別,至於哪裏特別,我又說不上來。
殭屍滿意的點點頭,眼珠轉了兩轉又轉過頭來望我,陰森森森的說:“你難道不怕我嗎?”
我本來有些害怕的,這時聽了他的話反而不怕了。
我冷笑了一聲,說:“我不怕鬼,我只怕人!”
殭屍愣了一愣,隨即又笑着說:“有膽色,果然不愧是做老大的人!”
我呆了一呆。
殭屍又說:“看來你知道我不是鬼是人了?”
我疑惑的點了點頭。
一個躺在棺材裏早已等候盜墓賊大駕光臨的,絕不會是殭屍。
而只有人。
殭屍顯得很意外,但瞬即又笑:“你真是一個聰明的人。看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是什麼人了?”
我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終於體會到了花落人凄傷。
一個甘願躺在棺材裏,等候象我們這種盜墓的人,你說會是什麼人?
不用說出來,這樣的問題,就是傻子也想得出來。
大雄寶殿菩薩保佑絕對不是傻子,所以他們立時就想到了,一齊瞪着眼睛怒視着殭屍道:“原來你……你是瘋子?”
然後他們鐵青着臉站直了身子,握得緊緊的拳頭都快頂到了這個“瘋子”的鼻子上。
大雄怒吼一聲:“你他媽的,竟敢裝神弄鬼的來耍老子們?”
保佑不緊不慢的說:“這瘋子不厚道,躲在這裏嚇人,實在該教訓他一頓。”
菩薩惡狠狠的說:“太可惡了,咱們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才可泄恨。”
他們雖然表現得很兇狠,但要真動起手來又有些畏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第一個動手。
我望着他們色厲內韌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說:“你們可能搞錯了,他不是個瘋子!”
大雄疑惑的望着殭屍,又疑惑的望着我,半天才問:“他不是瘋子?么哥,你搞錯沒,不是瘋子能深更半夜的傻逼似的躺在棺材裏嚇人?”
我嘆息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
一直沒吭聲的寶殿突然額頭冒汗的說:“兄弟們,你們沒發現這殭屍身上穿的是本朝的官服么?”
三個人往殭屍望去,果然發現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本朝地方捕頭的衣服。
這麼說來,這殭屍根本不是殭屍,而是官府的一名捕頭了。
三個人抓了抓頭,還是一臉的難以置信,都說:“我不相信,捕頭又怎麼可能躺在這棺材裏扮殭屍嚇我們呢?”
我有些悲哀起來,輕輕嘆息:“那是因為阿三不見了。”
四個人往四下里一看,果然沒看到阿三。
不知什麼時候,阿三就像泥鰍一樣溜得不見了。
菩薩的腦筋總算轉過來了,癟着臉指着既不是殭屍又不是瘋子的年輕人說:“他躲……躲在這裏……就是是為……為了要抓我們?”
保佑哆哆嗦嗦的國字臉也變圓了:“不……不會吧?這絕不可能。我們來倒斗,官府又怎麼可能知道?”
大雄總算明白了過來,叫囂着:“狗ri的,有人出賣了我們。誰?誰出賣了我們?”
我望着這個捕快,無可奈何的說:“除了阿三,你們說還能有誰呢?”
四個人還是不相信,雖然明知道我說的話是正確的,但在他們內心裏,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他們跟了阿三七八年,不管是什麼關係,但起碼也是同甘苦共患難過,怎麼也想不通阿三到最後怎麼會出賣他們。
四個人掙扎着糾結着,好半天才抓住我的手臂搖晃着叫了起來:“不可能的,老大怎麼可能出賣我們呢?一定是你搞錯了。”
我什麼話也沒有說。
現在這種時候,我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
四個人竭廝底里的嘶叫了幾聲,卻突然靜了下來,一齊用狗似的眼光望着這個捕快。
一個捕快而已,而我們有五個人,這是一種什麼較量?
大雄掰掰指頭,輕蔑的擤了一下鼻子:“五比一,十比二,二十比四。”
五比一,就是五個人對一個人。
十比二,就是十隻手對兩隻手。
二十比四,就是二十隻手腳對四隻手腳。
大雄的算術據說得到過老夫子的誇獎,老夫子說他是神童,是天才。
後來這個天才神童因為偷看老夫子的夫人洗澡,被吐沫埋沒了,變成了豆腐渣。
寶殿菩薩保佑聽了大雄的話,都盯着捕快,臉上露出一種得意的神色,然後狡黠得象看到了一堆狗屎,忽然心領神會的吼出一個字來:“打!”
就在這時,墓內的火把忽然滅了,一團漆黑又將所有人吞沒。
墳墓里的黑暗,就好比一坨大便一樣惡感人。
偶爾有一絲風從面頰上拂過,陰冷得就象鬼的氣息。
墓內一瞬間死一般寂靜。
幸好又不幸好的是,他們還沒有打出,就在這時,火光又亮了起來。
火光是從外面透進來的,然後有嘈雜的腳步聲,再是說話聲:“艾捕頭,這些盜墓賊都抓到了嗎?”
四個人面面相覷,此時按大雄的算術,他們越算越怕,最後算得完全絕望了,便一齊欲哭無淚的叫罵起來:“ta媽的雜碎,喪緊天良的阿三,果然出賣了我們!他奶nai的,死尖頭阿三……”
我站在旁邊,只是漠然的望着,已無話可說。
雖然說做這一行的,難免會有這麽一天,會有這樣的結局。
但我們做夢也沒有料到,阿三竟然就這樣隨便拋棄一堆爛泥一樣出賣了我們。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捕頭,很愛笑。
他的名字就跟他的人一樣,叫艾笑。
在被押送回城的路上,大雄寶殿菩薩保佑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叫罵,痛恨的聲音在夜空中傳得很遠,象孤寂得快要餓死的狼。
不知道他們是否又想起了經幼年時的那段孤獨寂寞的歲月,沒有人關愛,沒有人引導,他們始終都在黑暗中徘徊,卻從來也沒想到,走來走去,卻又走到一條路到黑。
我垂着頭一直沒有說話,我的心已經象路邊的野草一樣嘈雜而紛亂。
夜晚的風吹在身上,令人有種如墜冰窟的絕望之感。
艾笑輕悠的走在這伙盜墓賊身邊,充滿了快樂的希望。
畢竟,破獲一個盜墓團伙,正是他們自身價值的體現。
一個人活着,除了證明自身的價值,還能需求什麼?
我微覷了一眼艾笑,從火把的余光中,我看到這個年輕的捕頭臉上充滿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我心頭莫名的生出一股愴然欲絕的悲哀。
我甚至忽然想。
這些年來,我自己到底所求的是什麼?
是愛情?親情?還是友情?
為什麼歷盡無數的苦難和屈辱,從前世到今生,卻一樣也沒有能得到呢?
如果沒有記錯,我記得我的前世也是一個女人,一個生於富貴人家的女人。
生於富貴,得於安逸,多麼令人眼羨的好命啊!
可是對於我來說,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遠處的草叢裏,不時傳來一聲聲蟲兒的鳴叫,在曠野里顯得格外的充滿激情。
就算沒有人欣賞,它們也樂此不疲.願意用自己的聲音來點綴這個寂寞的世界。
菩薩忽然扭過頭來,衝著思緒萬千的我不停的叫喊:“么哥,么哥,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喊一聲叫一聲啊,你再不叫只怕沒有機會了。”
盜墓的賊,人人痛恨,被抓住了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被砍頭的結果。
一個押解他的捕快一鐵尺拍了過去:“嚷嚷嚷個逑啊?當初幹什麼去了?什麼不好做,要去做盜墓賊!”
菩薩哭了起來:“盜墓賊怎麼了,我不做盜墓賊你抓什麼?去抓ni娘偷漢……”
他還沒說完,捕快幾鐵尺又充滿權欲感的拍了過去。
菩薩不停地哭,大雄和保佑也跟着要死不活的哭了起來。
只有寶殿總是悶聲不響。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多說一句話,也不會多哭一聲。
我的心忽地一陣刺痛,彷彿把兩世的苦都痛了出來。
難道真的像菩薩說的就這麽死了?
如果我死了,她怎麼辦?
難道要她永遠深埋地下,永遠躺在沉悶的棺材裏絕世不醒?
我想着悲從中來,終於忍不住一股清世的淚奪眶而出,孤冷的身子也搖搖欲墜。
黑暗中一雙強有力的大手伸了過來扶住我。
艾笑說:“怎麼,你怎麼啦?”
我蹙了眉頭別過頭去,我並不想別人看到我流淚。
艾笑又微聲說:“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不過一個人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只要他肯改正……”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象夜的露珠。
他又好像是在對一個朋友說話,可是我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一個朋友。
我內心的那種悲涼,讓我都有些冷凝,竟莫名的說了一句:“難道我做錯了么?”
艾笑望着我怔了一怔,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我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好多事,你並不知道,所以你不了解我。”
艾笑重新抬起頭來,漆黑的凝眸在火光中充滿了灼熱。
我別過頭去,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
女人的眼光和男人不同,我不想被他識破身份。
艾笑輕輕“咳”了聲,又道:“你有什麼心事,可以說給我知道嗎?也許我能幫你!”
他頓了頓,又說:“我覺得你和他們不同。”
他們當然指的是大雄寶殿,菩薩保佑四個人。
大雄寶殿,菩薩保佑,多好的名字啊!
阿三當初給他們取這些名字的時候,是抱着心裏的僥倖和釋懷求個吉利,也許根本沒有想到,最後他的名字,卻全被他一股腦兒的出賣了。
我心生悲涼,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問艾笑:“你能告訴我,阿三是怎樣出賣我們的嗎?”
四周忽然一片靜寂,我的四個同伴都同時停止了哀嚎,都一齊轉過頭來望着艾笑,眼神中滿是悲憤。
被出賣的感覺,比把他們變成豬再殺了他們還要痛苦難受。
捕快們又甩起鐵尺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你媽的,磨磨蹭蹭什麼,還不給老爺快走?”
艾笑瞟了前面的人一眼,說:“你們其實不知道吧,阿三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被我們抓住了。”
我垂着頭,沒有吱聲,但在心底着實狠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他被抓住了,他或許無論如何也不會出賣我們的。
因為只有我們的存在,他精明的盜墓頭腦才能更有效的發揮出巨大的財富,不過一旦他的財富在受到威脅的時候,自然也就是他拋棄我們的時刻。
世間的利益關係,不外乎如此。
艾笑點點頭,又說:“他為了活命,不惜拿出他大部分盜墓得來的金錢來收買我們的上司知府錢大人,可惜我們錢大人清正廉明,又豈能為他所收買?”
我不肖一顧的哼了一聲。
艾笑也不以為意,繼續說:“不過為了讓他供出團伙,我們假裝被他蠱惑,答應他只要他能幫助我們抓到其他的盜墓賊,我們可以減免他的罪行!”
我靜靜的聽着,仍然沒有說話。
艾笑望了我一眼,說:“於是他就說你是另一個團伙的老大,他為了將功折罪,願意幫助我們抓到你和你的成員!”
大雄在前頭聽到了,激動得揮舞着鎖在手上的鐵鏈,叮叮噹噹的鐵鏈聲和他的叫嚷聲混成一片:“放你的騷狗屁,胡說,真是胡說!”
雖然明明知道這是痛人的事實,但從別人嘴裏聽來,他實在是難以接受。
艾笑也不理會他,又接着往下說:“所以阿三選了這個墓,讓我先躲在裏面,然後再騙你們來盜墓,這樣便可一舉將你們抓個正着。”
他又笑了笑:“當然,為了看看你們這些盜墓的人有多大膽量,所以我只好故意來扮一把殭屍了。”
菩薩氣的頭冒青筋,鼻涕長流,大罵不已:“我艹你個狗兒的,你他媽的瘋子!”
一把鐵尺立時甩了過去,喝道:“小子,找死啊?連我們的捕頭都敢罵?”
菩薩一邊哭一邊叫:“我狗ri的,我愛罵,我都要被砍頭了,都要死了,我就要罵……”
艾笑朝他撇了一口冷笑,說:“真是死不悔改。”
他又望着我的臉,聲音也輕柔了些,說:“不過我的確佩服你的勇氣,就算你認出了我不是殭屍,但第一眼無論是誰要是看到棺材裏的‘死屍’突然坐了起來,那不被嚇死才怪。”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興奮,但我覺得很是反感,說話的語氣都鄹冷了起來:“你覺得你們很成功,是不是?”
艾笑收斂了笑容,神色有些措愕:“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頓住步子,冷笑着說:“你以為你還能抓到阿三么?”
艾笑臉色變了:“怎麼,你的意思是……”
我幽幽嘆口氣,又抬步往前走去,一邊淡然的說:“我了解阿三,阿三這會兒只怕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