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葬經
?未央一見那人,神色大變,失聲叫了起來:“京末雲,你為什麼總是糾纏不清?”
我也一驚失色。
天師京末雲,那是鼎鼎大名的捉鬼除妖的少年英俊,在江湖上名聲甚廣。
據說其相貌可比宋玉潘安,是以多為少女崇拜迷戀。
但據說他卻從以不屑,詡說:“天下妖孽橫生,大好男兒當以除魔衛道,豈能屈居脂粉煙柔?”
一時傷透無數女兒心。
他的名頭由此更盛。
京末雲劍指未央,一臉的冷笑,說:“你這女鬼好不廉恥,我怎地對你糾纏不清了?你如此謀害人命,天理不容,我身為天師,自當要除魔衛道!”
這未央竟然是一個女鬼,難怪她遊逛於夜市,如此勾魂引誘,卻是存心要謀人性命了。
我陡然想到剛才在城裏忽然間變得有些暈暈糊糊的,想必是受了她的邪氣。
據說一些鬼魂為了修鍊,才會不惜勾引人間男子,藉以吸取對方精元,達到提升自我。
而這被吸干精元的男子,往往便因此喪命而成了樹下的花肥,以至不為人所知。
我想着渾身發麻,雖然我是女兒身,與女鬼根本就無法媾合,但想着難免還是怵然。
燈光映得一人一鬼劍拔弩張。
未央滿臉的恨惡,聲音也尖厲異常:“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都該死!”
京末雲怒喝:“你謀害每一個人,都是一條生命。何況人鬼殊途,你只是一女鬼,若然你安安心心做你的鬼,我自不會多事來殺你,但你三番五次造化人間,又如此淫亂世人,那定是饒你不得!”
一聲叱吒,手中青鋒邪劍直刺過來。
女鬼急忙閃避,疾往墓口退走。
京末雲此番藏身墓穴,就是為了要滅她,哪能容得讓她逃脫。
他口裏念了一個訣,化身如劍,立時封住了女鬼的去路。
我一旁見他們斗得惡劣,但覺陰風習習,便閃身退到一邊。
旁邊有一石桌,桌上擺的都是女子所用的水粉胭脂,想來女鬼是用不上的,定然是生前她為人時,是一個愛美的女子。
作鬼時,難道她也忘不了她的前世?
我不禁心中酸澀,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眼光瞥去,見到桌角擺着一本頁面發黃的舊書,上寫兩個篆字:
《葬經》。
其中“葬”字頗為模糊,但藉著燈光的斜映,還是看的分明。
我不由得心中一動。
這《葬經》我倒是聽說過,說是一本關於風水學說的經書,由東晉學者郭璞所著。
只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多想,突聽“啊”的一聲驚呼,未央被京末雲打了一掌,朝我撞了過來。
我吃了一驚,只好順手將她扶住,但籍着京末雲的勁道,我們倆一齊歪身跌倒。
京末雲趨身就進,手中青鋒邪劍如電般刺到。
未央喚了一聲:“哥哥救我!”
我急忙拉開未央,堪堪避就,京末雲的劍“哧”的一下就刺入了墓壁之上。
未央緊緊的抱着我,顫聲不已:“哥哥……”
我不忍見她被邪劍刺死,鬼雖然無血肉之驅,但天師的劍多是聖器,若被刺中,便灰飛煙滅,從此再無超生之日。
我急忙喝了一聲:“住手!”
京末雲停住攻勢,不可思議的望着我,說:“你想幹什麼?”
我一手擋在瑟瑟發抖的未央身前,算是要救她一命:“天師請手下留情!”
京末雲冷笑着,滿眼全是不屑:“貪圖女色,真是不要命了。她只是一個女鬼,你難道還不知道?”
我堪堪苦笑,說:“我知道。”
京末雲詫異立生,那眼神堪就一股疑惑:“知道那你還要為她求情?快讓開,這女鬼我尋了她多日,好不容易今日摸到她的鬼巢,那是說什麼也不能放過的。”
我心一橫,大聲說:“你要殺她,便得先殺我!”
京末雲氣極,手中邪劍直抖:“你……你這渾人!”
我毫不避讓,說:“她就算是鬼,所殺的無非都是骯髒之人,說不得這些人在世時,也不知殘害了多少良家婦女呢,難道她殺錯了么?”
京末雲氣怒交加,喝斥:“一派胡言!強詞奪理!”
我望了一眼女鬼,雖只是幻為人相,但見她臉色白得嚇人,眼裏卻已淚光閃爍,不覺更加堅定了要救她的決心。
我也不知道為何由生憐憫,嘆了口氣,說:“天師,青樓煙花之所,那裏的姐妹哪一個不是被生活所逼,才淪落風塵?她們在那裏成為男人的玩物,受盡無數屈辱,又有誰看得見?你曾幾時看到有多少正人君子會去那骯髒的地方?我看去的無非都是一些下作的色鬼罷?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
京末雲怔了一怔,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一身女扮男裝的我,詫於“這少年”的見識,但很快眼光變得奇怪起來:“這個我不管。再說你這根本就不是理由!”
我說:“我無非只是作個比喻罷了。就說眼前這事……”
我拉過未央,又說:“就算妹妹是鬼那又如何?那些色鬼明知道跟着一個女人深更半夜的前往荒郊野外,定然是有異常。但他們色迷心竅,只一心想要yin人女子,那也是自己找死,可怪得了誰?”
京末雲臉都白了,氣呼呼的說:“亂扯淡,照你這麼說,那你自己呢?未必也是找死?哼,看你一表人才,原來也只一個色鬼罷?真是白救你了!”
我聽着倒是呆了一呆。
我是被女鬼未央迷迷糊糊的引過來的,自然不好說明,只得忍受着京末雲的嘲諷的眼神。
未央忽然插聲說:“這不能怪哥哥,是我把他迷過來的!”
京末雲又怔住,望着眼前這一人一鬼,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滿嘴只是呼哧呼哧的喘氣。
未央垂着頭,又羞怯的補了一句:“我從來沒有喜歡一個男人,直到今天遇見哥哥,才一時情不自禁,將哥哥迷了過來,但我絕不是要害哥哥的。”
我腦袋“嗡”的一響,不免愣了一愣。
京末雲嘿嘿冷笑:“荒謬荒謬!”
我又嘆了口氣,說:“妹妹,你錯了,錯了!”
未央一片愕然:“什麼錯了?”
我不再理她,走近京末雲,嘆了口氣,說:“做鬼也自有做鬼的難處,你孤妄一念,便放過她吧!”
未央也說:“天師在上,小女雖為鬼身,只因生前受了極大的冤屈,為了要報仇才不得已吸取男人精元,但我可以發誓,我從未枉殺一個好人。而我害死的那些人,都是一些辱人姐妹的畜牲而已!”
她說到“畜牲”二字,身子顫抖不已,似是生前受了非人的屈辱。
京末雲猶豫着,望望我又望望未央,猶豫不決:“那……這……那……這……”
我說:“那就行了,這樣也是一個好的行道之法嘛!”
京末雲終於垂下劍來,“恨恨的”好不氣惱:“也罷,你這女鬼,今日我就放過你,日後你若是有危害於世,我京末雲自不會放過你!”
他說完,便往墓口走去。
走到墓口,又回頭望着我冷笑一聲,說:“怎麼,溫柔香里還捨不得走嗎?”
我笑了笑,轉身指着桌上那本《葬經》,對未央說:“小妹,這本書可以送給我嗎?”
未央微微一詫,隨即面色凄然,遲疑片刻,才說:“哥哥,你若是要便拿去吧!但求哥哥別忘了妹妹就成!”
我心中直發怵。
這女鬼難道真是喜歡上我了?
這可是糟糕。
我不由暗暗叫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京末雲冷眼旁觀,只是不住的冷笑。
未央拿過那本《葬經》,款款走到我面前,神色哀苦的說:“這是妹妹家裏唯一的一件東西,今日交與哥哥,希望哥哥好生保存!”
我見她神色有異,語氣悲傷,不覺有些詫異,忍不住問她:“妹妹,莫非有什麼傷心事么?”
未央望了京末雲一眼,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下來。
京末雲自也識趣,輕輕“哼”了一聲,走出了墓口。
我輕聲言說:“妹妹,若是不便說來還是不說了吧!”
未央雙肩顫抖,一把撲入我懷裏,竟是哭出聲來。
好一會,才說::“哥哥,妹妹好苦啊!”
我渾身一顫!
我記得前世,我對杜三娘也這樣說過這樣的話。
一樣無奈苦澀的語氣,一樣悲痛欲絕的神情。
那一份刻骨銘心的感受,我完全懂!
我正恍惚間,未央忽然驚脫我的懷抱,震驚無比的望着我:“哥……你……你……是……”
她伏在我懷裏時,可能是感覺到了我的胸脯非男人那一般結實挺厚,不禁滿臉疑惑。
我執過她冰涼的手,便也不瞞了,說:“妹妹,我其實是女兒身的!”
未央臉色驚紅,隨即窘態媚生,吃語不止:“你……你……羞死我了!”
她雙手捂住緋紅的臉面,羞愧的轉過身去,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我笑說:“妹妹,這有什麼難為情的!”
未央只是跳着腳叫羞,好一會才恢復平常,輕叫了一聲:“姐……姐……可以叫你姐……姐……么?”
我將她轉過面來,說:“妹妹,以後你就是我妹妹了!”
說著,我不由得想起小妹顏如月,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未央掩不住內心的激動,眉目之間儘是笑意,但瞬即眼淚又嘩嘩的流了下來。
我一邊為她擦拭,一便愛憐的說:“妹妹,別哭了,別哭了,要是哭得眼睛紅紅的就不美了嘛!”
未央難掩內心的悲苦,說:“姐,妹妹冤啊!”
我輕撫着她的秀髮,說:“妹妹,到底怎麼回事?跟姐姐說說,說出來也好受些!”
未央“哇”的一聲,又哭,情緒甚為激動,半天又說不出話來。
待哭了一陣,她才斷斷續續的說起她的生前來。
原來她是居於官宦之家的一個仆女。
半年多前,官宦家中突然生出一場慘變。
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一夥蒙面歹徒突然闖入府里,見人就殺。
轉眼之間,府里的男人全被殺死,女人則被關入一間密室。
隨後,蒙面歹徒滿屋子搜查,據說是在尋找一本書。
這本書就是《葬經》。
蒙面歹徒尋找了半天,無一所獲,於是都瘋狂的闖進密室,開始了又一場滅絕人寰的屠殺。
他們在密室里對女人們拷問《葬經》的下落,可憐的女人們哪裏知道這《葬經》是什麼,誰也無法回答。
蒙面歹徒們惱羞成怒,竟然對滿屋的二十多名女人們實施了禽獸不如的惡行。
可憐的女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受盡了屈辱不說,最後全都慘死在了歹徒們罪惡的屠刀下。
未央便是這些可憐的女人中的一員。
我聽得呆住,也被徹底的震驚了。
未央幾乎是杜鵑啼血:“小妹感於主家太冤,哪怕受盡上刀山下火海的輪迴,也要留着這魂鬼之身,就是為了替主人報仇!”
我將未央摟在懷裏,眼淚也忍不住滾滾而落:“可憐的妹妹,怎麼……怎麼會這樣呢?”
未央捧着那本發黃的《葬經》,不停的發抖,恨聲不已:“一切都是為了這本該死的《葬經》!”
我接過那本《葬經》,只覺異常地沉重,說:“這本《葬經》應該也只是一本看風水的書而已,那些人又為什麼要尋找它呢?更何況世間又不止這一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