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南雪

第2章 江南雪

?金陵

今夜,無風無月,整個城中都被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在悠悠燈火的照映下,顯得格外的蒼白。雪不停的下,街道上不多的行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三三兩兩,腳步一深一淺的探索着回家的路。

城中雪重寒盛。一座極盡奢華、堂皇瑰麗的酒樓內,卻溫暖如春。各種各樣衣着光鮮華貴的客人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與城中的點點燈火不同,這裏亮如白晝、歌舞昇平。

金陵雖說飽經戰亂,但仍然繁華,各式新奇的玩意、必需的用品,仍然與之前還是王都之時相同,商隊往來仍舊繁多。

留在這裏的王公貴族們大都喜歡在一天的煩悶過後,來到這座酒樓,合著舞姬們扭動的腰肢和沁人心底的樂聲來個一醉方休。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夠讓他們不再去為了國家茫然的前途去擔憂,不再為了前線的不利戰報和朝廷的屈辱決策而煩擾。

這家名為倚紅閣的酒樓不知是何人所開,但它的出現卻在這個城舊國危的時刻顯得恰到好處。

時值夜晚,倚紅閣迎客的朱門敞開着。

在這裏,人們只談風月不談國事,竟是詩酒風流、夜夜笙歌。

此時,倚紅閣外的街道上,竟也有一個醉酒之人,只不過此人卻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一副乞丐的模樣。這人手握一壺酒,走的搖搖晃晃。雖夜深雪寒,但充滿污濁的臉上卻因飲酒而顯得微微發紅。

再抬手時,酒壺中已經滴酒未剩。這乞丐嘟囔一聲,甩手將酒壺擲向遠方,‘啪’的一聲碎裂在倚紅閣門前的玉石底板上,碎片四濺。樓中的人還未來得及出聲呵斥,他便在這酒樓前放聲大笑起來,裝若瘋癲,笑聲竟然蓋過了樓上的樂聲,引得不少人開窗探視。

一位衣着華貴,面貌頗有些英氣的公子,側目窗外的情景,問向剛剛上菜的小二:“是我太孤陋寡聞了,還是我這次出去錯過了什麼,金陵城中還有個酒鬼乞丐嗎?”這公子嘴角微微翹起,但語氣卻不急不緩充斥着調侃。

這位公子顯然不是個尋常人,從小二畢恭畢敬的神色中就可以看得出來。

“回李公子,金陵城中之前當然沒有酒鬼乞丐,但是就在約么十天前的夜晚,此人突然出現在金陵的街道上,不知從何而來,只是每天夜裏必定大醉着出現,沒有人知道他何處安身,或許就夜宿在冰冷的街道小巷裏罷,也不知是誰給他酒喝,但他卻每天夜裏都能夠醉的不省人事,這實乃是一奇事。”

李公子輕飲杯中酒,眼神微凝,“這麼說來倒真是個奇事。”雖如此說,但從這李公子的神態上並沒有看出來多麼在意這乞丐的生平,只是眉間有稍稍皺起,像是在思索着要不要叫人把這個攪擾人的乞丐驅趕走。

“李公子,說來這個乞丐也是個奇人,前幾天有不少人被他攪得煩躁,派人去教訓他,可是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就被他全給撂倒了。”

“哦?”

李公子見那乞丐模樣的人在雪地里旁若無人的大聲狂笑,又聽得小二如此說,被勾起了些許好奇心思,當下將桌上的酒壺拎在手中,拋擲出窗外,徑直朝着那醉酒狂笑之人飛去。仗着自己也會一些武功,手上的力道便也重了幾分,有心試試這個說來奇怪的人的身手。窗外的人見酒壺飛出,竟真的不慌不忙,塗滿污垢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只見其不躲反進,腳底生風一般衝天而起,翩若驚鴻,穩穩噹噹的抓住了酒壺,凌亂的烏髮飛揚,竟也有些高手的樣子。看着那乞丐旋着身子落地,李公子是徹底被勾起了心中的好奇,站起身來。“不知足下何人,功夫高強,怎能淪落至如此境地?”看來這李公子對那人的身份有些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乞丐眯着眼睛裂了咧嘴,仰天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樓上那個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人家的子弟的恭維話,下面那乞丐卻像根本沒聽見似的,抬手仰脖,一壺酒就下了肚,然後又像是心滿意足般,搖搖晃晃的走了,消失在雪夜的街道盡頭。自己被無視,李公子白皙的臉上並沒有絲毫不悅,只是旁邊幾桌還有幾個熟人在看着,多少有些尷尬。“我說李神通,你竟然閑到這個境界了,一個會點功夫的瘋乞丐你都要交個朋友嗎?”邊上一個貴公子打扮的人調笑道,但也只是眼睛一瞥李神通,隨即便目不轉睛的盯着場中的舞女們扭動的身軀,眼中貪婪痴迷之色毫不掩飾。

旁邊的人也都鬨笑一聲,便不再關注這裏。李神通自嘲一聲,緩緩坐下,也不再多想。

時值深夜,李神通哼着小曲出了倚紅閣的大門,一旁候着的僕人趕緊為其開路。登上早已備好的青篷錦簾馬車。剛坐進車內,帶着氈帽的馬夫就一抽鞭子,馬車緩緩行駛出了倚紅閣所在的這條街道。

馬車在城中拐了不過兩三個彎道,就突然停了下來。

李神通掀開幕簾,看了看車外,疑惑地問道:“怎麼不走了?不是還沒到府上嗎?”

“公子,前面有個人躺在大街上,馬車被阻住了去路。”

“這世上真是無奇不有啊!”李神通嘆道,剛在倚紅閣碰見一個功夫不錯卻瘋癲大笑的瘋乞丐,又在這裏遇到了一個雪夜睡大街的傻子。

“去看看死沒死,死了的話就抬到路邊,沒死的話就給我叫醒他,讓他別擋路!”李神通不緊不慢的說道。雖然自己是金陵府尹的公子,父親是金陵城的父母官。但是在現在這個動蕩時候,有些事情,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畢竟,如果是敢在金陵當街殺人的,也必定有着不小的來頭,這也是父親經常告誡他在這個時期的處世之道。雖然他並不認同,但卻也不得不在外面謹慎行事。當然,他心裏還是希望那人是活的,不然的話,免不了要在心裏惦記上幾天。

不一會兒,馬夫和僕人跑回來。

“怎麼了?”李神通閉着眼睛,似乎在想事情。

“公子,是那個在倚紅閣前裝瘋賣傻的流浪漢,看樣子是醉倒在街上了。”馬夫喘着粗氣,像是剛費了很大力氣一番,“我們幾個準備把他抬到路邊,誰知這人醉如爛泥,軟塌塌的賴着地板,竟然抬不動他。”

“哦?”李神通聽到居然是那個無視自己的瘋乞丐,驚疑一聲,掀開車帘子,慢慢走了下來。

前面的街道中央,有一團烏黑的東西,看不真切,走上前去,才看的稍微清楚些。在街中的積雪裏,躺着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氣息微弱,滿身酒氣,口中尚在喃喃自語,像是在做夢。

李神通走上前去,輕笑着搖搖頭。

“他倒是睡得安穩。”想起前半個月來金陵的滿城風雨,李神通感嘆,多少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達官貴人,卻都不能如眼前這個流浪漢一般無所顧慮,自由妄為。就連自己怕也是好多天都沒睡個安穩覺了。

突然,李神通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眼中帶有一絲疑惑。轉身吩咐道:“你們去把他扶起來些,將他的臉露出來讓我看看。”

幾人上前費力將那乞丐扶起來,再把其遮面的亂髮撥到一旁。

李神通剛向前湊了湊,就不禁皺眉以衣袖掩鼻。眼前的人滿身污垢,酒氣熏人,但其面貌卻頗有些孤傲之色。

李神通直看了半晌,卻是越看越不安,越看越震驚!不顧惡臭再次向前湊了湊,李神通驚的差點跌坐在地上。

“公子,您怎麼了?”那馬夫趕緊上前扶住李神通。

只見李神通雙眼瞪的滾圓,嘴巴微微張開,雖然穩住身形,但卻像是傻了一樣,愣在原地。

此刻,李神通的腦海之中閃過一幕幕畫面。幾年前隨父親出使大虞,那個正午,雖驕陽高掛卻讓人不寒而慄,車隊遭遇北魏碟子,五十多個護衛人頭落地,這大概是他這個養尊處優的金陵府公子頭一次看到這麼血腥的場面,就當北魏碟子即將對車隊其他人動手的時候,只見北方一道白線轉瞬出現在視野中,原來是一群身披白甲騎白馬的騎軍。

“殺”只聽為首那位銀袍將軍一身輕喝,身後百騎如猛虎出籠一般殺像北魏碟子。將軍手持一桿長槍,在人群中揮舞,每一次出擊都帶走一條人命,不多時北魏諜子便被誅殺殆盡。

銀袍將軍策馬來到馬車前翻身下馬“受寧相所託,林辰特來護送李大人入京都”李神通掀開車帘子向林辰望來,只見一位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着白甲銀袍,丰神如玉,完全不能與那揮手帶走人命的將軍聯繫在一起。

但是……眼前的人……眼前的人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李神通想到這裏,突然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可是一閉眼睛,那天一幕幕驚悚的畫面就接踵而至,在腦海晃個不停,他奮力的瑤瑤腦袋。他已經不敢,也不想再回憶下去了。

“公子,您怎麼了?不舒服嗎?”卻是馬夫看到李神通神情恍惚臉色蒼白,冷汗直冒,關切的出聲問道。

“你們快……趕緊把他綁起來,送到府上……”李神通眼神充滿恐懼,語無倫次指着那人,像是害怕,說完后又慌張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身邊的幾個僕人雖不知李神通為何要如此,但是為人奴僕卻要聽主之令。馬夫到車裏取了繩子來,幾人費了好大力氣,手忙腳亂,終於將那乞丐結結實實的捆住了。

“快,你們把他抬進車裏,好生放下,不要傷着。”

“公子,您不乘馬車了嗎?”那馬夫疑惑道。

“你廢什麼話!快點!”李神通臉色不悅,出言呵斥,然後又驚慌的張望了一下。

馬夫見自己多言討了罵,趕緊招呼着幾個僕人手忙腳亂的將那乞丐抬進了車內。錦幕車簾放下,看起來跟之前並沒有什麼兩樣。李神通好像終於平靜下來,深深的出了一口氣。

“走,回府。”李神通一聲令下,一干人都不敢多言,馬車緩緩起行,車軲轆壓着街上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這雪夜空曠的大街上,顯得格外的蒼涼。

“林大哥,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是如何流落到楚國,我必須將交給你姐姐。你身上牽扯的事情過於驚人,我不敢擅自做主……”李神通走在最後面,看着緩緩行駛的馬車,心中默念。想起那個曾經在大虞人盡皆知,戰功赫赫使得一眾公子哥兒都爭相追隨結識的那個耀眼青年,李神通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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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梨花一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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