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暑假臨近尾聲,培訓班組織了次夏令營。大家很興奮,魔鬼訓練總算結束了。
載着二十多個人的大巴慢吞吞在盤山公路上一步一挪,車子堵的前不見頭后不見尾,一直挪到下午才到。原本準備爬山的眾人沒了遊玩的興緻,回住處各自歇息。
晚上可就熱鬧了,圍着篝火唱歌跳舞玩遊戲,花樣百出,少男少女們盡情享受着屬於他們的青春快樂。沈星喬和王應容被分到一組,先是背人遊戲,沈星喬不到九十斤,王應容都能被人甩一大截,還累得氣喘吁吁;然後是綁腳遊戲,兩人左右腳綁在一起,比賽誰先到終點,王應容手忙腳亂,兩次摔倒在地,毫無疑問最後一名。
沈星喬和王應容被罰去燒烤攤守着,為大家烤串。
一向自信的王應容難得沮喪,道歉:“不好意思,都是我拖累了你。”
沈星喬笑笑,“沒事兒,這裏很好啊,可以聽見風的聲音,安靜。”
王應容拿過她手裏的雞翅,“你去坐着吧,我來烤。”卻笨手笨腳的,不是沒烤熟就是烤焦了。
沈星喬用鉗子把燒紅的碳往旁邊移了移,說:“火太大了,還有,要多翻幾次面。”
王應容看着她忙活,表情訕訕的,只好說起自己乾的蠢事以博女孩一笑,“我第一次喝酒就是在吃烤串的時候,那時候上初中,一杯啤酒就倒了。然後給我姐打電話,說‘姐,我跟你說個事’,開始背唐詩,‘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一直背到‘江州司馬青衫濕’。我姐都快笑死了,現在還拿這事打趣我。”
沈星喬的關注點完全不同,“《琵琶行》全文你都能背?”她只記得“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兩句,因為經常考。
王應容說:“這個很順口,很好背啊,楚辭就難多了。”
沈星喬驚嘆:“好厲害。”她除了英語好點,其他全拿不出手。
“其實學習也要講究方法。”
誰不知道啊,沈星喬以為他又要老生常談,隨便“嗯”了聲。
“實在做不到融會貫通,還可以背題型。”
“背題?”那還不得背到猴年馬月去啊。
王應容搖頭,“不是背題,是背題型,常考的題型就那麼幾種,圈出來,每種題型背一道,怎麼也能混個六七十分。”
沈星喬算了下,要是每科都有七十分,都能上本科線了,忙問:“怎麼背?”
王應容笑笑,雖然一時半會兒沒法舉例,還是說了些考試技巧。說的沈星喬心痒痒的,算是重新認識了王應容,決定跟他搞好關係,這就是一個會移動的考試機器啊!
第二天爬山的時候,沈星喬跟在王應容後面。走着走着石板路沒了,一條鋪滿落葉的土路出現在眼前,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沈星喬抬頭,“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王應容才反應過來走錯路了,“那邊有台階,應該有出口。”哪知越走越偏,山坳里出現一棟平房,門窗緊閉,屋後用籬笆圍着,種了不少菜,還種了些梨瓜。
沈星喬也顧不得髒了,累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早知道就買瓶水帶着了。
都怪他帶錯了路。王應容見沈星喬累成這樣卻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內疚不已,看了看周圍,跳進籬笆里,摸到瓜田邊,撩起藤蔓,看瓜熟了沒。
沈星喬嚇一跳,“你幹什麼?”
王應容動作利索地摘了兩個瓜回來。
沈星喬還在說:“那是人家種的——”他們不成偷瓜賊了嗎!
王應容拿起瓜率先咬了一口,問她吃不吃。
沈星喬看着他,突然笑起來,拿出一包餐巾紙,“先擦擦再吃。”
兩人毫無形象蹲在地上啃瓜。
沈星喬說:“我還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梨瓜,肯定用的是農家肥。”
王應容說:“偷來的東西總是最好吃的。”
兩人對視一眼,大笑。
吃完瓜,王應容在門縫裏留了十塊錢,兩人繼續往上爬。
有了偷瓜的經歷,沈星喬對原本不抱希望的夏令營充滿了期待,可謂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一路都是好心情。
紀又涵翻着微信上沈星喬發的大量照片,看得出心情很好,出去一趟,她倒玩得開心。她轉發了一條別人發的集體活動照,有一張照片似乎在玩遊戲,沈星喬被一個男孩背着,落在最後,那人怎麼看怎麼眼熟。紀又涵不肯承認自己心裏不舒服,對晃着尾巴游來游去的魚兒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
沈星喬在朋友圈一發出到家的照片,紀又涵電話就打過來了:“一直說請我吃飯,什麼時候請?”
沈星喬這才想起來,自己還真的沒有請他吃過飯,每次都是他付錢,咬唇說:“開學后好不好?”
“開學?”現在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呢,紀又涵反應過來,“你要去哪裏?”
“我明天要回家。”沈星喬解釋,“我是海城人,現在住舅舅家。”難得有一個星期的假,她自然要回家一趟。
紀又涵沒有辦法,只好說:“那記得給我帶好吃的。”
沈星喬猶豫了下,還是說“好”。
這天紀又涵游完泳回來,見樓下停着一輛黑車,駕駛座上坐着李助理,臉色一變,匆匆上樓。打開門,紀曉峰站在那裏看魚,見他回來了,說:“什麼時候養的魚?養的不錯。”
紀又涵有些奇怪,“您來這兒幹嘛?”
“喲,我就不能來啊?”紀曉峰忙歸忙,對這個小兒子還是很關心的。
“你坐吧,我給你拿瓶水。”
紀曉峰說:“成天在外面吃不好,要不還是把秦阿姨叫回來吧。”
“算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下頓回不回來吃,做了又倒掉,還是別讓秦阿姨傷心了。”
紀曉峰在沙發上坐下,慢慢說:“這次順路過來,是想問問你,馬上就要高三了,你也不能總這樣混着,想好以後怎麼辦沒?”
還能怎麼辦,還不是繼續讀書,總不能現在就讓他進公司。
“你還是不想去美國?”
紀又涵不說話。
“你自己成績自己知道,國內哪考得上什麼好大學。”雖然出國也未必讀得上什麼名校,總比國內好些,再說國外私立學校也是結交人脈的好地方。
“你要實在不想去美國,那就去英國,或者別的國家,你給個準話。”做了決定,他也好提前找人疏通關係,指望他自己考進去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天,紀又涵說:“美國。”
紀曉峰很高興他想通了,“美國的話就省事多了,找你李叔叔就能搞定。”問他魚食在哪兒,餵了會兒魚,這才走了。
紀又涵陷在沙發里,一動不動坐了好久。
就在紀又涵和父親談話的時候,沈星喬媽媽推開了女兒的門,“星喬啊。”
沈星喬見媽媽一副有話說的樣子,從床上坐起來。回家后她便察覺到家裏不對勁,昨天晚上還聽見爸爸媽媽關着門吵架,應該是出了什麼事。
“你爸爸生意上出了事,把留給你出國讀書的錢拿出來應急。”因為這件事,夫妻倆最近常常吵架。
“所以,現在不能出國了是嗎?”沈星喬看似冷靜,其實無異于晴天霹靂。她從進入江城一中那天起,就打定主意要出國,家裏也同意了,專門存了一筆錢。這兩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為出國讀書做準備,努力學英語,關心留學資訊,認真選擇適合自己的學校,結交和她一樣想要留學的朋友。因為是自費,也不指望拿獎學金,除了英語,對於高中課程,她根本就沒有下過苦功,現在告訴她,她要憑實力考國內大學,差點沒崩潰。她數理化一塌糊塗,之所以選擇理科,還不是因為學理容易申請學校?
沈媽媽只是來告訴她一聲,並不是同她商量,安慰她說:“不出國也沒什麼,咱們在國內上大學不也一樣嗎,是不是?”
那能一樣嗎?她整整一個暑假的英語培訓班白上了嗎?她每天苦行僧一樣天天逼着自己做雅思題都白做了嗎?兩年的期待瞬間落空,沈星喬想要發泄,想要咆哮,想要砸東西,可是她不能,只能輕輕“嗯”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媽媽見她沒什麼反應,以為她對出國留學無所謂,頂多失望幾天就好了,鬆了口氣,還想說些什麼,沈星喬提醒她,“天賜在哭。”
“剛餵過奶,大概是尿了。”沈媽媽忙站起來,連門都忘了帶上。
沈星喬有一個不到一歲的弟弟,小名叫天賜,可見父母對他出生的期待。
沈星喬的生活,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在到江城讀高中前,她是家裏絕對的中心,父母所有時間都花在她身上,說是公主也不為過;到江城讀高中后,母親懷孕了,然後弟弟出生了,父母的精力絕大部分放在了弟弟身上,分給她的越來越少。她並沒有不滿,弟弟剛出生,還是個嬰兒,自然需要父母精心照料,只是難免失落。
倒是舅舅舅媽,相處久了,越來越像一家人,就連看似什麼都跟她搶的表哥,也會在她急性腸胃炎的時候背着她氣喘吁吁爬樓梯。沈星喬永遠忘不了她生病那天,剛好小區維修線路,停電了,高以誠是怎樣背着她大汗淋漓爬下十八樓的。慢慢的,她有什麼事都會對舅媽說,很少再打電話跟家裏傾訴。
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和父母之間卻像多了一層無形的隔閡,關係漸漸變得疏遠。
沈星喬忍着心裏的失魂落魄,提前兩天回了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