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一聰明人黃氏
和守忠守孝兩兄弟月白風清的畫室聊天不同,柴守禮這邊一副狼煙地動的樣子,他正在指揮人打包行李,弟弟柴守義用帕子掩着口鼻,對他哥苦苦勸說:“咱們柴家一向在邢州盤踞,這裏地頭熟悉,做什麼都便利,這汴梁人生地不熟的……”
“汴梁有大妹妹,妹夫也做了大官,想必也是無礙的。”柴守禮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我去汴梁闖上一闖,家裏就交給二哥了。”
“阿兄想做一番事業,心是極好的,但是妹妹妹夫總是外人呀,妹妹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柴守義說:“總不好總靠外人,讓別人在背後指指戳戳的。”
“誰說妹妹是外人了?那郭威分明是入贅我柴家,兩個女兒也都姓柴,怎麼能是外人呢?”柴守禮說道:“你知道祖父祖母留給妹妹多少嫁妝么?那可都是我們柴家的財產呀,誰知道郭威這小子當了大官會不會起歪心眼,我得去幫幫妹妹!”
柴守義看勸不動哥哥,只能默默的回房去生悶氣,不是他小心眼,是哥哥這一手玩的實在有些不地道。祖父祖父已經過世,沒人能給妹妹撐腰,只消把妹妹接回來,先逼她出家,再將她嫁出去,就能將那些嫁妝留下,兄弟二人都能有所收穫。
而哥哥看起來卻是打定主意要吃獨食,不光把帶回家的一半嫁妝據為己有,還把大兒子過繼到妹妹家去爭奪財產,着實是不要臉,現在看他一副要把屋頂瓦都拆下來帶走的樣子,想必也沒有打算給自己留下一個子兒。
人都說人窮志短,這柴守禮柴守義兩兄弟着實算不上窮,只不過一家子父父子子都沒什麼真材實料,這心思才越動越歪了起來。
然而柴守禮對着弟弟說的一套一套的,汴梁之行其實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柴守孝和柴守義都來勸他留在邢州,他就忍不住多想了一些,回身來找自己的妻子黃氏。
黃氏原是後梁皇帝朱溫家的親戚,曾經也過的錦衣玉食,要不是被李嗣源奪了江山,這黃氏是萬萬看不上柴守禮這種世家無名子弟的。只是當年朱家人被李嗣源追殺,黃家也跟着落難,這黃氏的父親在逃難途中,遇見有恩於他的柴守禮,就順手把女兒嫁給了他做續弦,換了一大筆彩禮繼續向北而去。
黃氏是個心比天高的人,原以為自己至少能嫁個皇子,結果嫁給了一個籍籍無名的柴守禮,哪能咽下這口氣呀,怎麼想怎麼覺得自己需要時時向人低頭太難受了。
她雖然遭遇了嫁人這道滑鐵盧,但並未就此認輸,畢竟活人不能讓shi憋死,因此這黃氏先是攛掇着柴守禮把原配生的柴榮過繼去妹妹家,現在又打上了回汴梁的主意。
聽柴守禮來找自己說什麼弟弟們相勸讓他留下,黃氏就想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啥叫爛泥糊不上牆啊,說的就是柴守禮這樣的。
不過黃氏雖然看不起柴守禮,但也知道自己母家罹難,此時還要依附柴守禮生活,因此親手捧了一盞茶給他,耐着性子給柴守禮掰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郎君作為二房之子,現在還能憑着幾分兄弟情誼在族裏族長手上討生活,可是咱們的兒子,孫子以後該怎麼辦呀?那族長的權柄可是牢牢的把控在人家大房手裏,人都是厚親遠疏,以後讓孩子們都去給大房的子孫當牛做馬么?郎君可要為子孫後代好好着想一下呀!”
“娘子說的是呀,你說的我都明白。”柴守禮說:“只是現在的世道真的亂,咱們全都去了汴梁,不再邢州留個後手,我怕以後雞飛蛋打……這……”
“官人啊,你以為咱們去汴梁只是逃離大房的掌控換個地方生活嗎?”黃氏拉着柴守禮的手說:“您知道咱們的妹夫這些年軍功越立越多,靠的是什麼么?我聽在汴梁的姐妹說,這郭威手下掌握着一條從南平到契丹的商道,一年的利潤可有這個數呢。”
黃氏盯着柴守禮的臉,輕輕的張開五指,在他眼前翻了翻說:“只怕整個柴家的收益一年都沒有這個數吧。”
看柴守禮懵懵的點了點頭,黃氏又說:“這郭威畢竟是個帶兵的人,他哪有時間做生意啊,因此現在是榮哥兒在主管呢。咱們去了汴梁,只消在這其中分一杯羹,只怕也是極好的。”
聽了黃氏的話,柴守禮整個人都冒出了粉紅色的泡泡,彷彿柴榮販茶賺回來的錢都已經裝進了他自己口袋,他三口並做兩口的喝完了手裏的茶,十分興奮回去催促人打包去了。
黃氏看柴守禮走了,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的兒子柴貴眼看就要十歲了,照柴守禮這個德行,空有一個世家的姓氏,只怕說不成什麼好親事。若是能把柴夫人那一半嫁妝拿到手,再接手柴榮手上的生意,這估計能在汴梁給孩子尋一門好親,以後發達了在不在這邢州耀武揚威,奪取族長的權柄先不提,在汴梁能夠開宗立戶也是一樁美事。
世上的俗氣人總在說些什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之類的屁話,要讓黃氏說,這都是一些不努力的蠢蛋。嫁給柴守禮雖然是當時自己控制不了的,但以後的日子過成什麼樣,可都是自己說了算。
柴家是世家大族,柴夫人的祖父柴孟端官至翰林,當年也就名正言順的接手了柴氏族長的位置,而柴夫人的父親叫做柴玭是家裏老二,考科舉屢考屢不中,只能回鄉依附家族和身為未來族長的哥哥柴玘生活。孟端先生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幾個孫子都不太滿意,一個一個讀書不成,唯有柴夫人從小備受老爺子喜愛,稱她為’柴氏之光’,愛如珍寶的養大。
因此,柴夫人從小學的多看的多,眼界通透開闊,父親和哥哥的那一系列小動作雖然都被她看在眼裏,但她卻從沒抱怨過。
她心裏明白,想要過的好,那就不要試圖鶴立雞群,要遠離那群雞。
因此,在後唐建立以後,皇帝廣徵貴族仕女入宮,柴夫人心知父親是故弄玄虛,想要把她弄進後宮奪財,也沒有什麼反抗就走了,只是一個子兒也沒給他留下。
就在柴夫人以為自己能在後宮裏混一輩子的時候,政治格局產生了變化,素未謀面的君王被殺,繼位者踏着鮮血掌控了皇權,同時放歸了之前被征入皇宮的高門貴女們,給自己的繼位賺點口碑。
為此這些在後宮中產生了革命友誼的各地高門貴女們只能紛紛灑淚告別朋友,被各自的家人接走,再度過上身不由己的貴族仕女生活,只求以後能夠鴻雁傳書,相互扶持。
或許是命運不忍再捉弄這個聰慧的女人,柴夫人在回邢州的途中,遇見了一文不名的小子郭威。
郭威年幼時候父親也是一方刺史,在亂世殉城被親戚養大,因此郭威的父親雖是個人物,但他在在遇到柴夫人的時候,也只是李繼韜的一個親兵,《水滸傳》裏魯智深拳打鎮關西這件事裏面的故事原型,就是年少氣盛的郭威。
與柴夫人相遇的時候,是他最狼狽落魄的時候,此時的他因為殺了那個屠戶被關入死牢,被老領導李繼韜偷偷放走,正在逃命的途中。
兩個失意的人一朝相遇,突如其來的愛情之火燃燒的不可思議,只是一文不名的郭威,並不符合柴守禮父子對於女婿的想像,他們理想中的人至少應該是個節度使,也好能給自己撈得一點關係和好處。
柴夫人快刀斬亂麻,將嫁妝中大部分金銀玉器古玩都分出來送給了哥哥,告訴他如果真的順了父親的意思把自己嫁給節度使,那麼他將一個子也拿不到。
柴守禮被金銀晃花了眼,因此答應妹妹和郭威的婚事,直到回了家與黃氏說的時候,才覺得只弄到手一半的財產虧的厲害。
“雖然我這麼說俗氣了一些。”黃氏當時就指手畫腳的說:“那些書籍和字畫也是極珍貴的呢,以後想給咱們孩子說個世家貴女,沒有那些清貴的絕本和字畫,這聘禮可怎麼拿的出手呢?那些嫁妝可都是柴家的好東西呀,怎麼能白白便宜了郭威那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郎君您將柴榮過繼給他,以後這些財產可都是榮兒的呢!”
“那大哥豈不是要改姓郭?不好不好,榮兒雖然頑劣,可也是我的長子,這不妥不妥。”
“誰要柴榮改姓了?”黃氏一手抱着自己的兒子柴貴,一手叉腰說:“那郭威一文不名,吃我柴家的,喝我柴家的,娶了個媳婦兒,他統共就出了個丁丁,憑什麼孩子還要跟他的姓?這分明就是入贅,郎君你可得把這道手續給他補上才行!”
“這郭威入贅是不假,過繼也不能過繼大哥呀,他可是長子呢!”柴守禮揪着自己的鬍子說到。
“不過繼柴榮,難道要過繼我的貴兒?”黃氏嚶嚶假哭道:“可憐我貴兒還沒有斷奶,這狠心的爹爹就要把他奪走呢,官人這是要剜掉我的心頭肉啊……”
“誰說要過繼三哥了?”柴守禮被黃氏搞的一個頭兩個大說道:“就不能過繼個華兒之類的?”
“郎君想要收回妹妹手裏的嫁妝,就要趁她未有生育,過繼給她一個嫡子佔住嫡長子的名分,華兒算什麼阿貓阿狗生的賤種,怎麼可能頂事?”黃氏繼續哭道:“我說過繼柴榮,是因為柴榮已經八歲了,過繼給妹妹妹夫,也不會和咱們生分了,沒想到郎君卻覺得我這個後娘在欺負他。郎君自己看看拿回家的財物,榮兒過繼過去像是能吃虧的樣子嗎?要不是貴兒太小,還不認識爹娘,我更想過繼貴兒呢!”
柴守禮那個腦子本來就繞不上幾個彎,因此聽了媳婦兒的話以後,就屁顛屁顛的把長子柴榮扔到了妹妹家。郭夫人看柴榮大冬天裏穿着光鮮厚實,結果卻凍的面色青紫,流着鼻涕,伸手一捏孩子身上的衣服,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哥哥過繼的事情。
等柴守禮走了,柴夫人才摟着嫂子留下的獨子哭了起來,感嘆又了後娘就又后爹,這孩子看着穿的厚實,衣服里填的卻根本不全是絲絮,而是摻雜了大量的蘆花。
柴夫人滾燙的眼淚一顆一顆的落下,浸透了柴榮的衣服,也流進了柴榮的心裏,他在心裏暗暗發誓,這輩子除了早死的生母,他只認柴夫人和郭威這對爹娘。
這黃氏糊裏糊塗被她爹嫁給柴守禮,進門以後才發現自己要給人當後娘,一想到自己明明身份更高貴,卻要處處被人壓一頭,以後生下的孩子還要被柴榮這個嫡長子搓磨,她就恨的牙根痒痒。
起初這黃氏確實是有把柴榮這個眼中釘弄死的心,免得他白白佔着長子的位置,只是柴榮年紀大了,在族中有很會討好族長之類的人,這才讓他逃出一條小命。
極為不巧的是,這黃氏還沒弄死柴榮,自己就生了小孩柴貴,她在柴家一下子不是孑然一身,而是有了軟肋。
黃氏看着自己睡在搖籃,對世界上任何傷害都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自覺這兩年對柴榮是有些過分,已經與他結怨,生怕柴榮心生怨恨害死自己的小孩。
為此,黃氏這段日子過的很濕焦慮,聽到柴守禮把妹妹嫁了的這件事,靈機一動趁着柴守禮貪財,忽悠他先柴榮打發了,眼不見為凈。
一開始黃氏並沒有把小姑子一家放在眼裏,覺得等自己養大了孩子騰出手來的時候,再比着規矩禮法慢慢收拾那一家子不遲,柴榮就算能把那些嫁妝拿到手,遲早也得落到自己手裏。
沒想到,這郭威的上升速度猶如坐上了火箭,黃氏眼裏,已經不只是那些嫁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