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呀。」樂正熙感到十分好笑,邊以指在她鼻頭輕點一下,邊將她擁抱入懷。「我雖習武,卻從未被下令去殺過誰,通常就幫忙跑跑腿、偷偷東西。否則身為一名宮廷樂師,身上散發著血腥或殺人者特有的冷酷氣息,未免太招人起疑。」
「那還好那還好……」她頓時鬆了口氣,不然表面上優雅撫琴,私底下卻滿手鮮血,依他的性情,哪受得住呀?
「正因為我是陛下的刺客,藏寶圖理所當然由我來取。你長途跋涉跑京城一趟,還真是辛苦你了。幸好師父事先向我討了一件信物,否則你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規矩亂跑亂闖,榮伯哪會放你進去?」
「啊,信物……」說到這個,崔鹿棠手忙摸上胸口,連着衣襟一塊兒揪進手中,緊緊握住。「你不會跟我要回去吧?」她問得有點委屈。
「玉佩你拿着,我不會跟你討回去,這本來就是我們樂正家世代相傳的玉佩,向來只傳給長子,再由長子贈與長媳,日後再傳到長孫手中。」
「那就是說……你把玉佩給了我,我、我將會是你的、你的……」
「我說過,等事情了結我就帶你離開。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把任何女子放在我身旁那個位置,那裏,我留給你。」
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臉蛋在發燙,好似快冒煙了。
羞澀的情緒直衝腦門,崔鹿棠用盡全力死死忍下,帶些僵硬又帶些期待,―個字一個字地問道:「我能不能再問你一件事?」
「說。」
「當初你為什麼要突然跑掉?」
「秘密。」樂正熙拒絕回答,拒絕得不留情面。
「師兄,告訴我嘛——」
久違的熟悉呼喚,她喚得又羞又甜,自動自發伸手將他抱住,在他懷裏,狀似撒嬌地扭動身軀。
「我不想說。」
「師兄一告訴我啦。」
「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告說你。」
她的嗓音甜到彷佛能擠出水,讓受不了軟玉溫香滿懷磨蹭的傢伙,態度明顯有所軟化,並且改了口。
「師——兄——」
「等過一陣子回去,你答應一直留在我身邊,再等我做足心理準備就告訴你。」
【第八章】
「這裏這裏!快過來!」
一回到山上,崔鹿棠就表現得像只精力充沛的小獸,彷佛喊十頭牛過來都拉不住。
樂正熙大清早便跟隨她往山的更深處走,前往師父的長眠之地。
「還有多久才到?」他問的是還有多久才到達,而不是問師父葬在哪裏。
別誤會,他並非感到不耐,而是她一路上左跑跑右逛逛,險些害他以為她是在拿他耍着好玩。
「快了快了,你跟上哦!」語音剛落,崔鹿棠立刻便鑽進一大片約有一人高的樹林。
樂正熙抬頭看了看,她鑽進去那處明顯已遭到破壞,只是山中的植物生長力驚人,毀壞之處大致修復得差不多,她身材嬌小,身子一彎就能進入,他則是需要邊用手撥開,邊緩緩邁步前行。
「師父埋葬之處還真是隱密。」
「爺爺說在山上住了這麼多年,覺得山裡就很好,他說死後不想被打擾,之前一閑下來就會拉着我到山裏各處轉悠,最後才找到這片樹木後面的空地。」
樹林后確實有一塊空地,石造墓碑孤獨仔立在那裏,上面寫着師父的名字與生卒年份。
「墓碑之下是棺葬還是骨灰罈?」他邊問着,邊為身旁的脫韁小獸取走沾在發上的細小線葉,只是馬上就被她掙脫開。
「是骨灰啦。」她不是故意掙脫他跑去玩,她是去擺供品,等擺好擺妥才招呼他大少爺過來。
「那就是說,師父沒將任何東西藏於墳墓之中。」
「呃……我覺得呀,爺爺應該不會希望有人打開他的骨灰罈吧。」
「你放心,我還沒有冷血不孝到那種地步,師父也不會胡塗到將皇室之物藏到那種地方。我就是想確認一下。東西過於重要,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樂正熙淡淡睨了她一眼,隨後走上前,從竹籃里拿出三炷香,點燃置於墓前。
「你不要難過着急,爺爺應該把藏寶圖藏在屋裏哪個安全的地方,只是沒那麼容易找到,等會回去我再幫忙一起找就是了。」
「我沒有難過,更不曾着急。」順利找到藏寶圖帶回去自然是好,現下沒找着,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東西找出來,畢竟那是唯一能用作跟陛下談判赦免她罪證之物。「過來給師父上炷香。」
「我怕,不想過去。」
「怕什麼?在我記憶里你向來百無禁忌,是說不聽也罵不乖的麻煩性子。」
她要說知道怕字怎麼書寫,他才要為她拍手喝彩。
「我哪有?」崔鹿棠剛說完,突然就變得好心虛,「我只是記得以前我每每跑來找你玩,爺爺都會好生氣、好生氣。」
「那是師父在授課。」
明知道別人在教授徒兒知識,她卻不管別人是教琴或教武,在室內需要靜心還是在室外需要專註,不是提着哪只野兔的耳朵,便是抱着哪只野貓野犬跑過來胡鬧搗蛋,換做是他,他也生氣。
「我猜爺爺一定很不喜歡我黏着你,你那麼認真、那麼聽話,我卻只會整天無所事事滿山跑,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只會認為是我惹了大麻煩,害你不得不要我。」
她的確惹了麻煩。
不然她以為他這麼賣力找回皇室至寶是為了誰?只是他不願把她留在山上孤零零一人,唯有想辦法將功贖罪,才得以把她留在身邊。
「你想太多了,師父的本意就是要你無憂無慮無所事事,何況他早就有意將你許配給我。」
現在回想起來,他也無法相信為何當初師父會如此篤定他會要她。
記得那日,她好似是帶着一隻受傷鳥兒跑來,小小的身子努力着攀上窗欞,想跟忙着解讀琴譜練習琴藝的他打招呼,卻遭到師父的惱怒喝止。
她受了好大驚嚇,當即連滑帶墜地離開窗邊,捧起一旁為鳥兒製作的簡陋小窩,一跌一滾地跑開。
當時望着她跑遠的背影良久,師父突然放下手中書冊,發出語重心長的嘆息,「崔侍中縱橫官場幾十年,處心積慮、暗中勾結黨羽,企圖趁着君主年幼推翻秋氏政權,卻因長子在戰場上的一次失誤,和險些害死陛下最寵愛的謀臣而被下令抄家流放,他能有這樣純真無垢的孫女,也算是上天對他的一絲憐憫。」
朝政之事他不懂,崔侍中的惡行他卻略有耳聞。
但她是無辜的,在她身上,他僅僅看得見那片未曾沾染任何黑白色彩的純凈無瑕,實在無法把她跟她的親爺爺聯想在一塊兒。
「那女娃兒自小我就任由她無憂無慮地在山上長大,此時我能跑能動,能教能說,日後等我百年歸天,她就此變得無依無靠。今日向你討了這家傳玉佩,若到時我無法行動,希望你能照顧好她。」
照顧她自然沒問題,只是日後她已經長大,跟在他身邊關係不明不白,難免會遭受流言蜚語,而他對她,又只會由始至終都堅持「照顧」而已嗎?
接下來師父所說的話,就彷佛看穿他的所有心思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