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殤
冷千山劍眉微抬，頗有不怒自威之感：“修道之人，竟做出強搶凡婦的事情來，實在是有辱門庭。冷某身為掌門，慚愧慚愧。”
玉漱宮開派祖師玉漱子七下凡間，只憑口舌之功便聚了三千之眾，在仙凡兩界傳為美談。如今傳到冷千山這一代更是達到極盛。
如今群仙大宴，五湖四海的仙人齊集玉山，玉漱宮選擇這個時候處理此事其實是極不明智的。
我強忍着尷尬，回頭看向端木陽。
“他的元神被魔族人帶走了。”
仙殿無風，諸人的衣袖皆是筆直下垂。就這麼獃獃地站着，直到我驚怒交加地爆發。
“冷掌門，他可是人間帝王。你打算如何交待。”
這雙眼睛……真的像極了蘊歡，難道她是軒轅澈之女？烏目沉似古井，徹透如清水，微波輕過，似含情，又似無情……
我見他目光忽地柔和了下來，不由得一怔。是了，他定是想起翡翠宮中的……想到此處，怒氣不免又盛了幾分。
“冷掌門，眾仙面前，希望您給人族一個交待。”我只得施法弄暈了端木陽，用幻碧天水鏡將他帶到玉山，自己御劍來到魔宮，揮揮衣袖弄暈守門的魔兵。憑着氣息尋到了端木陽的元神。
這是魔族公主的寢宮。室內燭光無數，光影織成一個朦朧的薄繭將二人裹住。此時這位高貴的公主正與端木陽悄悄說著情話。
“陽，我真想生生世世與你在一起。可是父君……父君若執意要你死，我便與你一同死。”
“公主。”我無聲無息地站了許久，方才一步步向二人走去。魔界的血腥味聞久了，彷彿整個人都充滿了抑制不住的戾氣。
“這位公子，你穿得這樣清寒寡素，可是沒有姑娘會喜歡的。”魔君有三個兒子，卻只有這一個女兒，取名魅姬。她笑得很天真，足以掃淡世間所有的陰雲。雖然身着妖艷的大紅色薄紗裙，卻仍像孩子那般。
我緩和了一下神色，淡淡地問道：“公主可知端木陽是何人？”
“他是人間皇帝。”魅姬起身，示意眾婢女守在門外，“我愛他，他也愛我……求你千萬別告訴父君。父君會殺了他的。”
“公主可知什麼是愛？”
魅姬搖了搖頭，玉指輕彈，喚出與端木陽在夢中的點點滴滴：“他讓是哥哥從玉漱宮帶回來的，我一眼便認定了他，求了哥哥好久。他才答應替我保密。”
我使勁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這麼些年從未見端木陽這麼開心過。我只以為別人不懂愛，可真正不懂的恰恰是我自己。
“他是神界緣機星君轉世，你哥哥帶他回來，是要煉化他的元神。他與你……既然木已成舟，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可惜，他將受到天罰，帶着記憶一世世為凡人，永世不能再返天宮。”
“凡人也沒什麼不好的……”
“你會一世世看他出生，看他老去，看他輪迴，直到地老天荒。”
“那我就把他的魂魄一直留在魔宮！”魅姬急得快要哭了。水瑩瑩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死命忍着。
我別過頭去，眸中戾氣漸隱，看着她這般絕忘無助，我的心裏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快意：“他會灰飛煙滅的。”
“我去凡間陪他，不論他轉世成什麼人。我知道，你就是陽口中的那位白姐姐。是我們對不起你，只求你成全我們。”魅姬抓着我的手，跪在地上哀求道。
我忽然一笑。自己什麼時候成了提着棒子打鴛鴦的嫡夫人了？
“感情是靠自己爭取的。何況我早就對他無情了。”我拂了拂衣袖，輕撣着本不存在的塵土，微笑道，“但今天，我必須帶他走。”
魅姬雖然不舍，但仍勉強笑道：“我會去找他的。”
“好。”我將端木陽的元神收入攝魂瓶中，沖魅姬躬身一禮，“多下殿下。”
魅姬側着腦袋仔細端詳着我的面容，嘆道：“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奈何奈何，美人本若冰霜。”
我聞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方欲出門，便見一個身容清秀的黑衣男子迎面走來，手執誅仙劍，陰沉着臉，胸前衣襟上的窮奇之紋飛騰欲出，戾氣逼人。
“啟稟君上，那個白衣人就是闖宮的刺客。”
“父君……”魅姬趕忙迎上前，“她不是刺客……”
魔君拉着女兒的手，冷冷地掃了我一眼：“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本君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這裏是魔宮，仙界尋常法器就做了廢銅爛鐵，連幻碧天水鏡也失去靈力。打不贏，只好想辦法溜走。
我想了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此處是公主寢宮，不便打鬥，若是弄倒了幾座白骨砌成的宮室，只怕又要有不少無辜之人因此而死。不如出去。”
“魔宮四處已增調了重兵把守，本君也不怕你跑了。便讓你心服口服。請。”魔君眯着眼睛，從上到下將我這個白衣小仙打量了一遍。那神色，似乎在透過我看別的什麼人。
我勉強笑了笑，臉色蒼白，方才說話的功夫。我早已將端木陽的元神封在幻碧天水鏡上。兩面鏡子同生同滅，本是一對，可以互相召喚追蹤。
離開寢宮結界，我便立刻用法術將鏡子送了出去。雲曄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該怎麼辦。
“幻碧天水鏡是沒法兒叫救兵的。你在我手下絕對走不了十招。還是那句話，本君不想趕盡殺絕。”魔君戲謔地笑道。
“多謝魔君，緣機星君的魂魄已經歸位了。陛下光明磊落，晚輩佩服。只是情勢所迫，不得不使用詐術。”我祭出滅靈劍，負手迎風而立。
“緣機星君的事，本君尚不知情。”那魔君神色平和，並不發怒，只是微微地笑，“這筆賬就記在我南逍頭上吧。”
魔君蹲下身，看着自己在血池中的倒影，額間的墮仙之印分外醒目。他站起身，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忽地閉上眼睛，就像斷線的紙鳶，重重地摔在池中。
眾人齊聲驚呼。
血池裏都是神仙之血，妖魔一經接觸便會被灼傷。
我伸手攔住提着裙子要跳下去的魅姬，一個縱躍踏入池中，將那魔君拉上了岸。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救命之恩竟很快就得到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