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見
人常言,浮生若夢。
我扔開酒瓶,懶懶地一揉朦朧的醉眼,側身看着這位從夢中走出的男子。
輪廓模糊不清,只依稀可以辨出是個瘦長白凈的白衣男子。其人聲音如樂,蕩蕩遠飄,聞者沉溺難拔,好似幾千壇開口的仙女醉。
“這位仙君有何見教。”我爬起來,勉強還算端正地施了一禮。
那人亦施禮道:“此菩提樹乃六界靈寶,仙子於其下飲酒,似乎有失恭敬。再者刀劍無眼,恐怕傷了仙子,更傷及仙界和氣。仙子不如隨浮生去玉山中青冥往生亭坐坐。”
都說醉酒誤事,更何況是我這等杯酒便醉的女仙。我也是鬼迷心竅,搖搖擺擺地隨對方去了。
待我酒醒了一半時,便發現自己正和對方甜言蜜語地私訂終生。
這張臉同冷千山的有五分像,只是後來居上,又多了些許超凡脫俗之氣。
浮生便是玉漱宮掌門之子。
我一個激靈,猛地從對方懷中站起:“唐突仙友,萬望恕罪。”
說罷,我便風一般地離去了。
後來我才想起自己丟了個玉佩在他這裏。不過也只是個普通的飾物,沒有太在意。再者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
自從這件事後,即使是仙友們喜結良緣的婚宴,我也無一例外仿着佛祖處諸羅漢朝主人討盞香茶便罷。醉酒,真是險些害我鑄成大錯!
人心這種東西還真是奇怪。我既然不能接受浮生,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會想起那張臉。
便是坐在雲頭上看着刀光劍影,聽着呼喝怒罵也不例外。
“大人,陛下的話您真的不必放在心上。”雲曄不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我的心思他並不知曉。
我瞅了瞅菩提樹綠雲般的枝葉,滿腦子想的依舊是往生亭中的往事。往生亭雖然清凈,但在神仙眼中卻是個不祥之地。
“那魔界公主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物。她願意捨棄身份陪在陛下身邊,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說音未落,便聽得仙障外鬧哄哄的,一名黃衣小仙使御劍急奔而來,手中捧的黑色事物正是魔界的君書。
那小仙使顫巍巍地說道:“魔……魔君就在外面,要尋人間帝王……”
我聞言一驚,茶盞一斜,雪白的仙袂上多了三兩個灰色斑點。
“血洗魔宮那是離恨天神族所為,與我們有甚麼相干?”眾仙亦是不解。魔君南逍氣勢洶洶而來,究竟意欲何為?
“既然是尋人間帝王,與我們自然是不相干的。”冷千山立於菩提樹下高高的祭壇上,衣角飄揚,風采極盛。身後的浮生傲然超逸,二人恰似兩塊五色光閃的神玉。
這句話無疑成了眾仙的救命稻草。
我心知躲不過,仗着自己於他有過救命之恩,便硬着頭皮飛出仙障:“魔君還是要一意孤行嗎?”
南逍看着我,我亦看着他,都想從對方的眼晴看出些許蛛絲馬跡。
我將一跳一跳的指尖藏在背後,強撐着,不願曝露自己的膽怯。
還是南逍先開的口:“白姑娘,你我分別也就幾天的功夫。姑娘怎的清頹了不少?從古至今,能令神族萬劫不復的也只有這一個‘情’字了。”
“情傷亦是傷,亦總有痊癒的一天。”我略略有些不快,只別過頭去淡淡地一笑,“魔君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本君的長子在天龍血洗魔宮時受到了殃及,已經死了。二兒子六萬年前便遠走他鄉,杳無音信。三子不久前剃度出家,做了佛祖座前的一朵金蓮。只餘一女,如今怕也要為情離本君而去了。”
他應當知道是我,但卻沒有說。直到數萬年後兩軍陣前才見得明白,可惜一切早已變了太多。
我感慨他的遭際,也曉得一個人的漫漫長夜是怎樣的無助。他活了幾十萬年,有些事情竟不如我通透。
人生短短几十載,仙壽漫漫到海枯。路,終究是一個人的。
“公主與人間皇帝陛下兩情相悅,白袂亦十分感動。只是那端木陽是人皇血脈唯一的傳人。他走了,何人來為人界百姓負責。再經歷一場戰亂,要神重新選擇嗎?”
浮生不知何時開始倚在門扉上張望的:“這位仙子說的在理。端木氏氣數未盡。魔君細想,只怕屆時六界不寧,青冥大陸大門洞開。神魔兩界日夜顛倒。”
端木陽必須與他命定的皇后誕下皇子。
這一點我一直都很清楚。
“白袂懇請魔君、公主。再給三年的時間,等到天祚太子降生。”
如若神族不因一己之私而干預六界,也許事情也不會這般難辦。但我作為八百年前那樁公案的得利者,實在沒有立場去指指點點。
區區幾十年,對於神來說不過白駒過隙。找準時機華麗退場,也許就能將此事揭過。
我不能亦不敢讓步。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南逍應該心知肚明。
“白姑娘,你會願意與人分享丈夫嗎?”魅姬終究是不甘。她換上了人間貴婦小姐們常常讚不絕口的蘇州緞子,準備與端木陽做一對凡世鴛鴦。
我搖了搖頭:“我不會,也沒分享過。”
我一向不願意去爭搶人心,我堅信搶來的感情,絕非真正由心而生。
而有人傷了我的心,我做的只會比那人更絕情。
其實你們尚且能含情脈脈,天長地久,而文德皇后,終她一生,所得到的除去榮華富貴,不過就是冷冰冰的“皇后”二字。
“白袂法力低微,自然擋不住陛下。請陛下和公主決斷。”我轉身離去,從頭到腳均是猶如脫胎換骨般得輕鬆。
“謝謝你,浮生。”
浮生若夢,如痴如醉,想來便是這般了吧。
魅姬雖單純,卻比我更知道如何把握住男子的心。
她回眸笑一笑便讓端木陽在宮外設了個私宅。恰巧這天子也是個痴情人,自此益發將魅姬愛若珍寶。只是對我的態度卻是冷了下來。
群仙宴按例一月後方才結束,端木陽偏早早帶着魅姬和雲曄回了京城。
不久,在諸仙的議論聲中又傳來了一道“趣聞”。小皇帝返京后大舉裁徹官員,凡是我主政時得力的大臣,放逐的放逐,處死的處死。
這種不陰不陽的行為令我十分不快。
各門派弟子的比試進行了三十天。忍了將近一個月的我終於走上了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