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朱縣令腦袋裏一剎間山崩海嘯,風雨大作,在陸時卿的背脊越來越僵硬時,一個踉蹌,慌手慌腳奔上來,到得元賜嫻跟前,點頭哈腰一陣,拱手道:「是這樣,是這樣的……縣主,咱們唐河縣吧,它……它出了個貪官!對對,貪官。這個貪官吧……他特別貪!不僅貪財,還貪色!」

元賜嫻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朱縣令在陸時卿八月飛雪一般寒涼的背影里,終於編出個說辭:「可偏偏此人十分狡猾,竟叫下官無論如何也捉不着他的把柄。下官就想啊,縣主您玉貌仙姿,是不是能夠誘他露出馬腳……」

陸時卿驀然回首,瞧着滔滔不絕的朱縣令,先是驚詫,后是震怒。

元賜嫻也是猛一偏頭,看的卻是陸時卿。他這是叫她去色-誘一個貪官?

她難以置信地問:「陸侍郎……您竟答應了朱縣令這樣的事?」

陸時卿也沒料到小人物被逼急了,竟如此口不擇言,挑了碰不得的刀口上。他矢口否認:「不是,他起初並非這樣與我說的。」

朱縣令真想抽自己三百個大耳刮子。他怎說出了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就他這腦子,恐怕永遠都是個縣令了!

不,眼下得罪了貴人,還是在人家陸欽差的生辰得罪的,他大概連縣令都做不成了。

他忙接連抽了左右臉倆耳刮子,道:「下官僭越,下官僭越了!」

元賜嫻管他僭越不僭越。便是一百個朱縣令叫她去色-誘別人又如何,她不高興的是,陸時卿答應了如此提議。

他這是將她當成什麼人了。

她一時氣惱,沖他道:「陸侍郎,我知道我在外邊風評不好,許多人提到我,都得喊我一聲禍水。可南詔太子也好,九皇子也罷,我從未主動招惹他們,也就對您做過些沒臉沒皮的事。」她說著說著,大約委屈上了,見陸時卿微微錯愕,卻毫無辯駁,便更是生氣,「您想色-誘貪官,上什麼醉紅樓醉黃樓醉青樓找漂亮的小娘子去,她們可比我精通!」

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說完扭頭就跑。

陸時卿似是想去追,腳步一移復又頓住,到底抿了唇默在原地。

朱縣令渾然是被嚇傻了,屁滾尿流告了退,回去后一心想着該如何彌補這樁過失,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尋素來聰慧的縣令夫人說明了此事。

聽他將事情始末講完,縣令夫人一眼參透其中玄機:「這事根本不是你的過失,陸欽差與瀾滄縣主誰也沒氣你。都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倆的心結,旁人哪裏解得了?你想將功贖罪,莫不如給他們製造個解鈴的機會……」

朱縣令猛點幾下頭。

今日八月二十二,的確是陸時卿的生辰。往年這天,總是宣氏替他大肆操辦,如今恰好撞上公差在外,自然就省了,哪怕前頭朱縣令一見他便獻殷勤,問他可要設個宴,他也是一口回絕。

但晚膳時,雖菜色一切如常從簡,他卻在桌几正中瞧見了一碗長壽麵。

陸時卿瞥瞥恭候在旁的朱縣令,目光質疑。

朱縣令腆着臉笑:「陸欽差,您不許下官設宴,可這長壽麵還是該有的,否則便是下官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呵呵,他若懂人情世故,至於給他捅出個大簍子嗎?元賜嫻可在屋裏悶了一下午,未曾踏出過房門半步。

陸時卿也懶得與他計較了,問:「縣主呢?」

朱縣令忙答:「下官已差人好生去請了。」

他話音剛落,果見元賜嫻來了,穿了身瞧上去過分厚實的男袍,頭髮束得一乾二淨。

今早她與陸時卿在唐河縣落腳后,原本是換回了女裝的,眼下擺明了對下午的事心有芥蒂,才故意如此。

陸時卿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元賜嫻卻看也沒看他,坐下后就低着頭自顧自動筷了。沒毛病,反正她最大。

她不是風月話本里,一點點委屈就絕食的小娘子,再生氣也得吃飯,不吃飯,吃虧的是自己。

所以哪怕她臉很臭,卻也吃得很香。

朱縣令繼續腆着臉笑,站在一旁給她介紹席間菜色,一盤一盤指點,眼見得那手勢都是繞着正中那碗長壽麵走的。

等他說得口乾舌燥,快接不上氣的時候,元賜嫻終於開口問他:「這怎麼像是長壽麵,朱縣令府上有人過生辰?」

機會來了!把陸欽差今日生辰的真相告訴瀾滄縣主,叫倆人親近一下的機會來了!

陸時卿聽見這一問,夾菜的筷子一頓。

朱縣令心中大喜,忙擺手道:「不是,不是的……!」

元賜嫻卻只是「哦」了一聲,然後便重新低頭吃飯了。她心緒不佳,不欲多言,原也不過隨口一問,既然不是就算了。

朱縣令張着個嘴愣在原地。這就完了?正常人下一句不該是繼續追問的嗎?

他剛欲出言將話茬繞回去,卻突然覺得有點冷——席間氣氛好像有點凝固。低頭一瞧,原是陸欽差的筷子和瀾滄縣主的筷子夾着了同一根秋葵。

兩雙筷子一雙夾了一頭,兩人都頓在原地一動不動,盯着那綠油油的秋葵看,像是誰也不肯相讓。

一晌過去,兩人齊齊松筷,去揀別的菜,下一瞬卻又夾着了同一塊童子鵝肉。

好傢夥。朱縣令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見陸欽差這次很快收回了筷子,像是想將鵝肉讓給縣主,可縣主卻也跟在他後邊擱下了筷子,面無表情地說:「我吃飽了。」然後起身就走。

朱縣令臉都苦綠了,正想說點什麼打破僵局,見陸欽差也撐案站起,一句話未留回房去了。

陸時卿回房后歇了一晌便去沐浴了,等拾掇完畢,翻讀了幾本公文,召來曹暗詢問刺客案的進展。

曹暗回稟道:「郎君,照長安現今的動靜瞧,兇手應該找好了替罪羊。此人知道聖人多疑,遇事必要彎繞思慮,一層佈置是不夠的,故而先嫁禍給了韶和公主。聖人一定與您及縣主一樣,不會輕易接受這個結果,而一旦他往裏深入查探,便能順藤摸瓜,找到另一個替罪羊,也就是兇手真正欲意栽贓的人。但小人想不通,這個即將倒大霉的人是誰?」

陸時卿略一思索:「二皇子。」

曹暗一驚:「二皇子如今已然日落西山,誰還不肯放過他?」

他搖搖頭:「表面看來是在嫁禍二皇子,最終目的卻是阿濯乃至元家。上回盂蘭盆法會,雖未有證據直接證明是二皇子陷害了阿濯,但依照當時的利益關係看,聖人心中多半已認定是如此。也就是說,在聖人看來,他的二郎近來是在針對六郎的,而如今,一個針對六郎的人卻向元家下了毒手……你以為,這將給聖人提供一條怎樣的思路?」

「聖人會覺得,元家興許與六皇子有牽扯。」曹暗霎時下了層冷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此人心思高妙,一石二鳥之計着實狡詐!郎君,咱們該如何應對?」

陸時卿笑了笑:「計策雖妙,卻可叫他未成先夭。你想想,聖人既要順藤摸瓜,該從誰查起?」

「劉少尹。想來劉少尹已被兇手收買,到時指不定在御前供出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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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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