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元賜嫻見他誤會去了天南海北遠,只得暫緩此事,撇撇嘴道了句「小心眼」,不問了。
……
長安元府位於城東北的勝業坊。這一片靠近皇城,周邊多達官顯貴的宅邸,都是雕樑畫棟的富麗人家。
當初元家在勝業坊建府時,元賜嫻的父親尚未建功封王,等封了王便遠遷姚州鎮守西南,留獨子在京。而元鈺只因門蔭得了個從三品的武散官,並無實職,自然也無建樹。故而元府始終未作擴建,宅廣約二十一畝,在這權貴雲集的一帶不算太大。
進了府門,元鈺吩咐後邊僕役:「將小黑帶去偏門進。」
元賜嫻聞言停下,猜到他此舉之意,遲疑問:「阿嫂的身子還是不好?」
元賜嫻的嫂嫂因兒時一場雪難,落了病根,患上咳喘,多年來始終未痊癒,是萬不可受這等獸犬毛髮刺激的。
元鈺隔着襆頭摸摸她腦袋:「就那樣,從前的事,你不必掛懷。」
她點點頭,很快不想了:「我想吃葫蘆雞了,姚州的廚子總做不地道。」
「想吃幾隻都有。」
……
元賜嫻胃口大開,與兄嫂一道用膳時,永興坊陸府的情形就不大樂觀了。
陸霜妤回房后再綳不住,一頭栽進被褥,放聲哭喊。
實則她原還抱了些希望的,可等元鈺來了,瞧見那雙幾乎與元賜嫻一模一樣的桃花眼,再記起滇南王膝下籠統一子一女,便當真死了心。方才在漉亭,她因顧及兄長顏面才隱忍不發,這下卻是傷心上了,飯也不肯吃。
陸時卿也沒好到哪去,先前下了朝就聽人回報,說妹妹又跑去漉橋「守株待兔」了,氣得母親大發雷霆,便府也沒回,親手去逮人。陸霜妤派人請他相看所謂妹婿時,他已快趕到了漉橋。
一早上來回折騰,又被元鈺惹得心內鬱結,他哪有工夫再管不叫人省心的妹妹,進門便命僕役將前因後果稟給母親,隨即冷着臉回了房。
陸時卿沒顧得上用膳,火急火燎沐浴了一場,咬着牙足足洗了快一個時辰,才覺身上沒了那牲畜的氣息,完了又處置了一下午公文,黃昏時分才歇。
他揉揉眉心揮退左右侍從,等房門將闔,忽然道:「叫趙述來一趟。」
趙述是陸府管家趙伯的兒子,平日多替陸時卿料理雜事。
很快有個不到二十的少年來了,在桌案前畢恭畢敬站好:「郎君有何吩咐?」
陸時卿手中執了卷書,頭也不抬,漫不經心道:「去查查那個元氏女。」
趙述頷首,從寬袖裏抽出一本藏藍封皮的小冊子來,雙手奉上:「郎君。」
他抬頭一瞥:「什麼東西?」
「此冊記錄了瀾滄縣主迄今為止大小生平事迹。」
他一噎,先責:「誰叫你擅作主張查了的?」
「郎君近來對元家看得緊,今早小娘子又與瀾滄縣主生了牽扯,小人心知您當有此需求,便花了幾個時辰整理成冊。雖尚不完善,您亦可先過目。」
陸時卿沒接,蹙眉看了眼不薄的冊子:「尚不完善?你是嫌府上墨水太多,用不光了是吧。一個異姓郡王女,就這點年紀,該是如何豐富多彩的經歷,才能叫你寫本冊子?」
他怕是連芝麻點大的事也給寫了,替人撰了本傳記!
趙述有點無辜:「這位瀾滄縣主確實大有可書……」見他不悅,忙改口,「當然,說白了,也就是點無關緊要的。郎君公務繁忙,小人可揀些重點,與您從簡了說。」
陸時卿冷着臉「嗯」了聲,示意他講,骨節分明的手緩緩翻過一頁紙,繼續垂眼看書。
趙述把着冊脊振了一振,清清嗓講:「要問瀾滄縣主的名號從何來,還得自兩年前一樁舉世震驚的艷聞講起。說是彼年,尚無封號的元小娘子踏春於野,偶逢一行域外客,打頭人恰是微服的南詔國儲君。」
「經此一面,南詔太子對元小娘子心生戀慕,后密信與滇南王,言明求娶之心。滇南王以周律通婚禁令為由,嚴詞拒絕,南詔太子不甘,數月後,領兵一舉攻入西南!」
陸時卿的目光始終落在書卷,也不知是否聽進去了,很快又翻過一頁。
趙述卻愈發起勁,高亢道:「南詔舉兵入侵,邊關戰事膠着,我大周守備不敵,頻頻退守。恰此時,南詔太子發聲,稱若周皇令滇南王獨女前往和親,便願就此退兵,放棄唾手可得的城池,與我大周締結秦晉之好!」
「敵強我弱,如不應,恐危及劍南。而元小娘子雖非皇家鄭姓,其外祖母卻是與先皇同輩的公主,令她以宗室女之名和親南詔不失為良策。正當朝臣紛紛奏請聖人忍辱求和之際,滇南王傳急報回京,懇請聖人許他十四日之期,稱必將擊潰敵軍,若不能,則以死謝罪。」
他說到這裏情緒高漲,面色通紅,激越之際,順手抓起桌案上的鎮尺,道:「結果您猜怎麼著?」說罷將鎮尺往案上一拍,清脆響亮的「啪」一聲。
陸時卿被震得抬起頭來,一雙眼眯成一道縫,幾欲冒火。
趙述心裏咯噔一下,連忙抖着手將閻王的鎮尺物歸原處。
陸時卿盯着他道:「結果滇南王大敗南詔,翌年春,奉旨進京受賞。聖人見元氏女大喜,將因和親之故意欲賜封的公主名號降了幾等,冊封她為‘瀾滄縣主’……」
他說到這裏放慢了些,一字一頓地問:「趙述,你吃飽了撐的,講這滿朝皆知的事給我聽?」
他方才一聽開頭就知是廢話,因專註於手中書卷也懶得打斷,只當他不一會兒便可講完,哪知這小子竟說書一般嘮了半晌。
趙述斂色道:「郎君說得不錯。但縣主進京當日,您便因公差南下,數月方歸,後邊這一段,您興許就不清楚了。」
陸時卿瞥他一眼:「三句說不到重點就出去。」
趙述一凜,道:「據說冊禮當日,朝中九皇子亦對縣主一見傾心,過後曾幾次三番懇請聖人賜婚,聖人非但不應,還將這事悄悄壓了下去。」
陸時卿薄唇一勾,冷笑了聲,也不知想到什麼。
趙述怪道:「郎君,小人好奇,瀾滄縣主真如傳言這般貌美嗎?外邊都說,這個小娘子是禍國的來頭……」
他問完感覺氣氛不對,想是自己又多嘴越矩了,緊張得吞了口口水。
陸時卿警告般看他一眼:「九皇子年紀尚幼,心性不定,今日瞧上這個,明日瞧上那個,圖新鮮也不稀奇。至於南詔太子……你當他是心智不全,還是真沒見過美人?或者你以為,南詔王是吃乾飯的,任由兒子胡來?再說,你出門踏個青試試,能偶遇別國儲君?」
趙述心道就他這平平相貌,出門也不管用,誰會來設計他啊。面上則斂了色,拍起馬屁:「郎君眼光犀利,小人須向您學習。」
陸時卿擱下書卷,抿了口茶,「嗯」一聲,臉色好看了點。
「話說回來,郎君最關切的,當是縣主忽然進京一事。小人現下查探到,自姚州起始,滇南王本是派了隊親信一路護送縣主的,只是不知何故,這些人都被縣主半道遣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