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繼續道:「第二,屆時請纓捉拿咱們的人,是……」
她復又沾水寫字:六皇子。
元賜嫻將關鍵訊息一一說明,再向元鈺解釋了夢境始末,與她此番來到長安的緣由。
接二連三的噩耗叫元鈺驚得半晌說不上話。良久,他摸了摸她的腦門:「賜嫻,你沒燒着吧?你……你莫不是在陸子澍那裏受了刺激?要,要不阿兄替那小子擄來,送去姚州入贅咱家?」
元賜嫻頭疼扶額。她這阿兄,回回遭受打擊,就嬉皮笑臉作掩飾,好像如此便可自欺欺人了。
她道:「咱們元家這些年是什麼處境,阿兄比誰都清楚,否則你這最是樂得無事一身輕的人,哪會去摻和那些事?我方才說的,來日究竟是否可能發生,你心裏有數。」
元鈺微微一滯,冷靜了下,到底正經了些:「……可這太邪門了,沒道理啊!就算是真的,老天憑什麼給你夢見這些個事?」
這個元賜嫻也不知道。她歪着腦袋想了想:「指不定上輩子誰給我燒香拜佛了呢?」
元鈺皺皺眉:「總之,我覺得未必可信。」
「我起始也是將信將疑,才沒盲目與你和阿爹講。可這些日子以來,我接連跟徽寧帝、六皇子、陸侍郎相處了一番,卻愈發覺得夢境種種有跡可循。」她嘆口氣,「阿兄,我知你一時難以接受,也不逼迫你,告訴你這些,是想你有個警醒。我這一走,至快也得歲末才能與你再見,你萬事皆要當心。」
元鈺的眼光柔和下來,拿粗糙的指腹蹭蹭她臉蛋:「阿兄知道。」
「以咱們家目前與六皇子生出的牽扯看,不可能說脫身便脫身,在我與阿爹商議出對策前,你得先穩住他和那位徐先生,卻切記留足退路,莫替人做拋頭顱灑熱血的事。至於陸侍郎與十三皇子……我不在長安,就得靠你拉下臉討好他們了。」
元鈺「嘖」了一聲,心有不爽,到底想她走得安心些,勉強應下了。
元賜嫻見狀笑一聲:「好了,真要死也得兩年後呢,阿兄就送到這裏,回去吧。」
「呸,說什麼不吉利的!」元鈺掀簾下去,回頭囑咐,「記得每到一個驛站就傳封信報平安!」
元賜嫻點點頭目送他上馬,放下了帘子。
……
元鈺回府後就悶去書房思考人生了,過不久,聽說徐善來訪。
他心裏奇怪,將人迎入,請座后問:「徐先生行色匆匆的,可是有急事?」
陸時卿略一點頭,如前幾回一樣偽了聲道:「徐某冒昧請問將軍,縣主是否離了京?」
元鈺儘可能表現得平靜自然,但元賜嫻的話到底在他心裏投了波瀾,叫他無法全心信任眼前的幕僚。他因此略幾分狐疑,問:「先生如何知曉?」
「是六殿下的耳目從宮中得來的消息。徐某今日登門,是想告訴將軍,縣主恐怕暫時走不成了。」
他一愣,臉色大變:「此話何意?」
陸時卿假借鄭濯的名義,稱是奉他之命前來,將徽寧帝的打算大致說了一遍,還沒來得及往下講,就見元鈺驀然撐案站起:「簡直荒唐!」說完便是一副欲往外走的架勢。
陸時卿猜到他去向,起身阻止:「縣主聰慧,想來應付得來,何況聖人並無傷害縣主之意,您去了不免冒險,不如在此靜候。」
元鈺回過頭來:「應付得來也不成!我這做兄長的,還能眼睜睜瞧着妹妹被人戲弄嚇唬不成?刀劍無眼,倘使有個萬一呢?先生捨得,我不捨得!」
陸時卿一噎,僵在原地,素來能言的嘴竟說不上話來。
元鈺移開門,腳步一頓,語氣和緩了些:「多謝先生特來相告,元某有分寸,不會大張旗鼓,連累六殿下佈置在宮中的耳目。我請人送您回。」
他說完便走,不料還未踏出院子,便見一名僕役急急奔來,道:「郎君,小娘子回了!」
僕役話音剛落,元賜嫻就灰頭土臉地出現了。她身上裙裾破了好幾處,袖口還沾了幾根雜草,走路一瘸一拐的。拾翠和揀枝一左一右攙着她。
元鈺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她:「這是傷着哪了?聖人果真派人堵了你?」
元賜嫻抹了把臉蛋上的灰泥,笑道:「連阿兄的眼也瞞過了,看來我這戲做得不錯。我沒傷着,只是恐怕暫時走不了了。」她說罷撣撣衣襟,奇怪問,「阿兄如何曉得,是聖人堵的我?」
元鈺沒答,一個勁捏她肩背檢查:「真沒傷着?」
她抬抬胳膊,踢踢腿:「我好得很,就是演給那幾個毛賊看的罷了!」
元賜嫻說完,一抬眼瞧見遠處廊下站了個人,寬袍大袖的一身黑衣,銀色面具覆臉。她登時一愣,壓低了聲道:「阿兄怎麼不早說,徐先生在府上?」
元鈺回頭一看,摸摸鼻子答:「我給你嚇得不輕,忘了……」說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聖人派人堵你的消息,是他替六殿下送來的。但阿兄方才一激動,口不擇言,好像有點得罪他了……」
元賜嫻無奈。叫他穩住穩住,怎麼竟一轉頭就將人惹了!
兄妹倆窸窸窣窣低語,陸時卿等他倆說完,才上前說:「既然縣主無礙,徐某便告辭了。」
元鈺這會兒冷靜了點,賠笑道:「先生來去匆忙,不如用些茶點再走。」
「多謝將軍美意,徐某還是不叨擾了。殿下命我前來,一則確認縣主是否平安,二則提醒將軍此事該如何善後。如今看來,縣主無恙,且已有應對之法,就不必徐某多言了。」
元賜嫻一身狼狽,怪不好意思跟陌生男子說話的,但到底心中有疑,便也不拘泥了,問:「先生所言應對之法為何?」
陸時卿頷首道:「抓捕歹人,捅破真相,鬧到聖人跟前對峙——此為下策。饒過歹人,裝聾作啞,咽下這口氣——此為上策。上策之上,佯裝受傷,令聖人心生愧意,便是上上之策。縣主已做了最好的選擇。」
元賜嫻朝他一笑:「先生知我。我送先生。」
陸時卿依舊垂着頭:「不必勞煩,縣主且安心歇養。」
「先生替我元家籌謀奔波,我送您是該的。何況我又沒真傷着。」
她堅持要送,陸時卿也不好推拒,免得話多露了破綻,一路沉默着與她到了後院偏門。臨走前聽她道:「還請先生替我謝過殿下關切。」
他點了下頭。
元賜嫻又問:「不知先生平日忙嗎?」
陸時卿扮演徐善時便似徹頭徹尾換了個人,舉止神態,甚至是眼神,皆絲毫不露鋒芒,聞言有禮道:「徐某一介布衣,豈會忙碌。」
「如此便好!」元賜嫻笑了一聲,「我有個不情之請。」
陸時卿直覺不是好事,面上則謙恭道:「您但說無妨。」
「我仰慕先生棋藝已久,如先生哪日得閑,我想請您賜盤棋,叫我飽飽眼福。」
陸時卿一默,稍稍垂眼。
元賜嫻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笑道:「先生可以拒絕的。」
他搖搖頭,示意並非不願:「縣主哪日想觀棋了,差人與徐某通個消息便是。」
她狡黠一笑:「那就一言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