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徽寧帝似是對這個兒子愈加滿意,不住誇他有孝心,當即吩咐宦侍馬上給鄭濯的母親,也就是薛才人安排。至於所謂的「半個」彩頭,自然也就不作計較了。
等這邊賞完,老皇帝才看了眼細居:「太子想要什麼?」
細居的神色略有幾分為難,答道:「我想要的,恐怕無法以‘半個’為計。」
眾人心中一凜,不能半個半個算的,難不成是一座城池?
徽寧帝挑眉道:「你先說說看。」
細居默了默,伸手取下了小指上的玉戒:「我想向陛下求娶這枚戒指的主人。」
元賜嫻和韶和齊齊抬首。
四下也是一片嘩然,臣子們你看我來我看你,似都在疑惑所謂的主人是誰。就連徽寧帝也是貴人多忘事,一時沒摸着頭腦,根本不記得這枚玉戒是怎麼一回事。
陸時卿淡淡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細居已經開始解釋:「早些年,我南詔曾向陛下獻貢一塊上好的璞玉,這枚女子式樣的玉戒,大概是陛下請人打好后賜給朝中貴胄的。戒指的主人,今天就在這裏。」
徽寧帝這才隱約想到確實有這麼一回事,聞言繼續回想戒指給誰了。梁皇后卻已先記起究竟,一時臉色大變,看了女兒一眼。
韶和臉色發白,緊攥着衣裳袖口,下一瞬就見細居望了過來,朝她笑道:「便是韶和公主。」
元賜嫻眉頭一皺。她本以為,細居是誤認為這戒指是她的,才會出言挑釁陸時卿。但現在看來,他早已查明戒指真正的主人,一開始就是奔着韶和而來。
倘使細居想娶的是她,她並不多擔心,徽寧帝再好面子再昏聵,也不至於因個比試如此胡來,叫她一個已有婚約的改嫁別國太子,令大周淪為天下笑柄,但現在對象換作韶和,反倒有點難辦了。
徽寧帝也是身居高位多年,風裏浪里來的,哪怕心中訝異,面上也未露分毫,只作恍然大悟狀,甚至沒問這戒指是怎麼到他手裏的,默了默笑道:「如此,的確是不可以‘半個’為計了,太子不如換個彩頭吧。」
細居卻也是淡然一笑:「倘使我拿出足夠的誠意,來抵這差了的半個呢?」
四下一片死寂,韶和自最初一下抬首后便一直垂眼不語,只是掩在袖中的微微打顫。
梁皇後幾乎是滿眼哀求地看向了徽寧帝,卻果不其然瞧見了他的一絲動搖,見他沒再把話一口說死,而改作試探:「太子以比試的彩頭求娶朕的女兒,已是不合禮數,何況韶和是朕的掌上明珠,絕不是隨便一點所謂的‘誠意’就能遠嫁你南詔的。」
這言下之意,就是想聽聽他能拿出什麼來。
細居略一頷首:「細居明白。懇請陛下移駕紫宸殿,借一步說話。」
徽寧帝默了默,拍拍皇后的手背以示安撫,然後便宣佈了散席,示意細居跟他來。
眾人目送聖人離去,心中俱都暗暗猜測南詔此舉用意,卻不敢在皇後面前有所表露,直等貴人們次第退席,才交頭接耳起來。
元賜嫻心中不安,跟阿兄打了個招呼,便跟陸時卿走了,等上了他的馬車,四下無人時才急問:「南詔這是鬧哪出?」
陸時卿一時沒答,低頭看了眼她手指上的兩道紅痕,將她的手抓了過來,彎身從備在馬車底下的藥箱裏取出一個瓷瓶,將裏頭的藥膏給她塗抹上去。
這兩道紅痕是被彈弓給勒的。元賜嫻雖在武學上算有點造詣,卻到底也是細皮嫩肉,剛才一場比試,難免有點傷手。
她低頭瞧着他這番細緻的動作,不免一噎,默了默道:「這點小傷不用抹藥膏。」完了又嘆口氣,「我還是慢了點,要是不給細居機會拿到彩頭就好了。」
陸時卿等給她上完葯,才抬起眼皮說:「已經很好了。這事跟你沒關係。如果細居是勢在必得,就算沒有今天這場比試,沒有那枚戒指,他一樣準備好了要提這件事。如果他不是勢在必得,就拿不出足夠使聖人動心的條件,那麼,韶和自然不會被犧牲。」
元賜嫻皺皺眉問:「你覺得是哪種?」
陸時卿看她一眼:「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否則她何必皺眉呢。
「細居當真能拿出叫聖人鬆口的條件?」
陸時卿點點頭。
她心裏頭對南詔發恨,急道:「雖說細居此舉跟戒指並無因果關聯,但韶和當初畢竟是真心幫你……你有法子叫聖人改主意嗎?」
她早先並未跟陸時卿提過戒指來由,只是默認了以他之能,必然查得到究竟,眼下就沒多作解釋。
陸時卿沉默一晌道:「我明白道義,也知道恩情,但細居願意提出的條件,恐怕不是我一張嘴皮子就能翻篇的。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元賜嫻皺了眉還想再說,卻被他堅決打斷:「你想讓我去死諫嗎?」他定定地望着她,「元賜嫻,我不怕死,但如果我不惜一切代價保下韶和,要犧牲的人換成了你呢?」
元賜嫻回望着他,目光有一瞬的閃爍。
陸時卿繼續解釋:「南詔國內政局動蕩,細居一直沒能將太子之位坐穩。正因如此,他才致力征伐,企圖攻克滇南,達到內服臣民,外懾鄰國的目的。但從你十四歲那年,他設計求娶你起到如今,明槍也好,暗箭也罷,南詔始終不曾得逞。戰爭非但沒叫細居做穩這個儲君,反倒致使他頻遭臣子彈劾,百姓埋怨。所以現在,他決定改變策略,與大周化敵為友。」
或許是南詔二皇子用以討好大周的那塊璞玉給了細居提醒,或許是元月里,陸時卿與他的那場和談給了他啟示,他發覺,眼下的確不是跟大周抗衡的最佳時機。
「他的當務之急是借我大周之力穩定國內政局。但很顯然,相較頻繁發動戰事的他,我們的聖人更喜歡他那個懂得獻殷勤的二弟。為防有朝一日,他的二弟獲得我大周支持,取他而代,他必須儘快與我朝建立足夠深厚的友國關係。和親就是其中一條路。」
「原本這種情形下,朝廷願意叫宗室女遠赴南詔便已算恩典,絕無答應出嫁嫡公主的道理,但我們的聖人重利。如果細居能夠拿出足夠令他心動的交換條件,他不會選擇保女兒。更何況,韶和畢竟已是二嫁。所以,她自然成了細居的首選。」
一個十六歲下嫁侯府,守寡五年至今的嫡公主,多少掉了價。
「但首選不成還有次選。除卻嫡出的韶和,你的身份也很特殊。如果作為滇南王獨女的你嫁給了細居,在他的臣民看來,他這太子掌握滇南就是遲早的事。所以,你也一樣能讓細居在國內樹立強大的威信。他這次不向你下手,是因為有我這個阻礙在。如果現在,我為了保韶和不惜丟盔棄甲,失去聖心,甚至遭到貶謫,接下來,當細居把手伸向你的時候,誰能護得了你?」
陸時卿這樣不喜表露的人,說完這番話后,抓着元賜嫻的手竟也不住地一顫,像在害怕什麼。
似是察覺到他的無奈與掙扎,元賜嫻忍耐着鼻頭的酸楚,將被他抓在掌心的手抽出,然後反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