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道:「郎君,婚約來之不易,您可別想不開啊!」
陸時卿覷他一眼:「跟元賜嫻說我生病了,叫她摸着良心決定要不要來看我。」
曹暗「蛤」了一聲:「不是……郎君,你準備攤牌了?」他說罷自顧自道,「攤牌也好……」
「誰說我要攤牌?」陸時卿打斷他,「要攤牌也不是現在。」
「現在有何不妥?小人看您實在太苦了。」
陸時卿嘆口氣,「徐善」這個爛攤子一發不可收拾到如今,的確是得儘快解決了,經此一信,他已經開始考慮坦白的事,但卻絕不是眼下。
他解釋道:「你覺得在平王看來,‘徐善’跟元賜嫻的關係怎麼樣?」
曹暗肯定道:「經昨日一遭,自然已算生死之交。」
「那平王覺得,我跟元賜嫻的關係如何?」
「您與縣主是未婚夫妻,又曾一路南下相伴,自然也是親近的。」
陸時卿點點頭:「那就對了。」
曹暗霎時領悟。實則哪怕郎君偷換了刺客的訊息,昨日徐善所為也難免會叫平王聯想到他。
「平王不至於直接懷疑到我跟前,卻難免要有所試探,所以近來必然會跟元賜嫻打一次交道。」陸時卿解釋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最安全的。等此次危機解除,我就找機會跟她說明白。現在,」他看看曹暗,冷冷道,「馬上告訴她,我得了風寒,快。」
曹暗一看他沒了耐性,趕緊扭頭要去辦,走到一半又道:「郎君,您這屋子可以收拾妥帖,不露破綻,可您這人不是風寒的臉色啊,您可別……」可別淘氣呀。
陸時卿臉一沉,冷冷道:「問霜妤拿點脂粉來,要沒有味的,抹了看起來像沒抹的。」
「……」
陸時卿聲稱這是一次演練,只有不在元賜嫻跟前露餡,後日才能過關。曹暗只好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抽着嘴角照辦。
元賜嫻趕到的時候,陸時卿正裹着被褥躺在床角,周身的血腥氣已經沒了,傷葯也被濃郁的湯藥味蓋了過去,繃帶被藏在裏衣里,氣色乃至唇色,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元賜嫻急急走到他床榻前:「這是怎麼了,前天不還好好的嗎?」說著來摸他額頭,一摸真是燙的,不由怪道,「陸時卿,你怎麼三天兩頭鬧風寒啊?」
上回他風寒卧床的景象,她還歷歷在目呢。
陸時卿低低咳了兩聲,神情略有幾分痛苦。咳嗽牽動傷口,他這個痛苦是真的,燒也的確還沒完全退,所以幾乎不太用演便是水到渠成。
他虛弱道:「你怎麼來了?」
元賜嫻一噎:「不是你叫曹暗來找我的嗎?」
她昨夜因徐善的事徹夜未眠,黎明時候才作了快刀斬亂麻的打算,一大清早擬好信送出,心裏總算暢快點了,本想黃昏早早用膳,早早歇下睡個好覺的,不料剛才曹暗急得好像陸時卿快死了一樣,她便忙趕了過來。
陸時卿搖搖頭示意沒有:「是他自作主張。」
元賜嫻搞不懂他們主僕二人,想既然來了,就像上回那樣照顧照顧他,別叫他落了病根,以後隔三差五氣虛體弱。
她四顧幾眼,去擰了帕子來,敷到他額頭上,看他蜷縮在床角,問道:「你把自己裹這麼嚴實做什麼啊,這樣不易散熱吧?」
陸時卿當然是怕萬一傷口露破綻了,借口道:「我冷。」
元賜嫻沒得過風寒,也不清楚這種情況到底該不該捂緊點,聞言猶豫道:「那……」
她話音剛落,就被陸時卿從被褥里伸出的一隻手一把拽了過去。
「砰」一下,她歪倒在他床榻,下意識拿手肘撐住了自己,像是摔傻了,怔怔低頭看着他道:「……幹什麼?」
陸時卿倒是想幹什麼,可惜這發力一拽着實傷筋骨,他強忍傷口處的抽痛,平靜道:「這床開的口子太大了,你擋着點風。」
「……」
元賜嫻保持着扭曲到有點妖嬈的所謂擋風姿態,看了眼自己已然踩在他榻上的靴子,訝異道:「陸時卿,我可沒沐浴,也沒脫鞋。你燒傻了,不鬧潔癖了?」
陸時卿聞言瞅了眼她的鞋,頭疼道:「我忘了,你就不能自己脫?」
元賜嫻「嗤」他一下,撐臂而起:「還是給你搬塊石頭來擋風吧。」
陸時卿頭更疼了,只好再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皺了皺眉:「元賜嫻,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她停住了動作回頭看他。
她當然懂了,這還不懂,豈不是蠢驢了嗎?可他發什麼神經。雖說婚約定了,卻也沒親近到爬一張塌子的地步吧。
估計是生病的男人特別脆弱,特別需要未婚妻的關懷。元賜嫻暗想。
但她相信一向很愛面子,心口不一,嘴比石頭硬的陸時卿一定會退讓,絕不會把真實意圖說出來的,所以堅持裝傻:「我要懂什麼?」
不料他竟吃錯了葯般一反常態,定定地看着她說:「我不舒服,要你陪我睡一會兒。」
元賜嫻正從床榻往下爬,雙腳還懸在半空,聞言低頭看了眼他按在她腕上的手,摸了把自己的耳朵。她沒聽錯呢吧?
陸時卿見她如此,便將手鬆開了,狀似無力地伸進被窩,無不失望地淡淡道:「沒事了,你回去吧。」說完睏倦地闔上了眼。
元賜嫻噎在原地。好傢夥,她這是被欲擒故縱了。
她有心不中套,腳一沾地卻回想起他方才說話時低啞的嗓音,要死不活的語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瞧,就見他眉心緊蹙,面色潮紅,眼下一圈青黑陰影,看上去着實不太妙。
她揪了下臉,憋着口氣回頭趴過去取他額上巾帕,想想還是再給他換敷一次。不料陸時卿卻是如有神跡,閉着眼也準確無誤擋開了她的手,疲憊而冷淡地道:「下人都能幹的事,要你來做什麼。」
那他也找下人陪他睡就好了啊。
元賜嫻為他態度所惱,一氣之下轉身就走,等將房門「啪」一下闔上,卻聽裏頭傳來一陣連續不斷的破碎低咳。
她在滇南戰起時跟着軍中醫士奔走過一陣子,稍微懂一點聽聲辨疾之術,因此不由眉頭一皺。這個咳嗽聲絕不是為搏同情能隨便裝出來的。他這風寒染得,像是傷着了肺。
她步子一頓,左右腳來回打了兩次架,到底重新移門走了回去。興許一半是心軟,一半是對徐善那茬的心虛,她在他床前杵了一晌,然後彎身脫靴。
爬上他床的一瞬,她突然意識到,其實欲擒故縱是個陽謀。中計的人未必不知道這是圈套,只是不知道拿設套人怎麼辦才好。
或許當初,她對陸時卿施展這種招數的時候,他心裏也是明明白白的。
她拘謹地縮着手腳,跟他打招呼:「我上來了啊。」
陸時卿忍笑忍得傷口一抽一抽地痛,故作鎮定地繼續閉着眼道:「嗯。」
元賜嫻心裏發恨,看他始終不肯睜眼,坐在床上也不知該擺個什麼姿勢好,屈了下膝又伸直,再屈了一下膝,正準備挪個屁股,突然聽見陸時卿問:「你坐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