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伴隨着夢裏婢女的驚叫,元賜嫻驀然坐起,冷汗涔涔,急急喘息,她下意識去摸身邊床褥,卻發現是空的,沒人。

聽着窗外的雨聲,她突然忍不住落下淚來,茫然地朝燈燭燃盡,一片昏暗的卧房喊:「時卿……」

喊了一聲沒人,她再喊。再喊沒人,她跌跌撞撞跑下床喊,跑到門口,剛要開門,外頭籠下一個陰影,是陸時卿冒雨回來了,早她一步移開了房門。

他看見她赤着腳,滿臉淚痕的樣子嚇了一跳,忙闔上門,攬着她往屋裏走:「怎麼了?外邊有急報,我出去了一下。」

元賜嫻沒說話,回身牢牢鉗住了他,緊緊貼在他懷裏,甚至沒注意到「急報」兩個字,拚命搖着頭說:「陸時卿,我不死了,我不會死的,這輩子我一定不會比你先死的。」

陸時卿喉間一哽,大概猜到了什麼,順順她的發,問:「又做夢了?」

她點點頭,然後沒了話,在他懷裏哭得一抽一抽。

陸時卿原本不想在這關頭多問她什麼的,但眼下情形急迫,他不得不說:「窈窈,淮南反了,大周要亂了,你乖,理一理告訴我,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我好及早防備。」

元賜嫻愕然抬頭,這才漸漸回過味來,記起他剛才說的「急報」。

她慢慢鬆開他,理智一點點回到了腦袋裏,半晌后冷靜道:「細居之所以會知道徐宅的密道,是韶和說的。」

元賜嫻從夢境中大致推斷出:韶和出於某種緣由,遠走敦煌自我放逐,避世多年後聽聞陸時卿死訊,重歸故里,不知從何得知了徐宅的存在。

當時一切塵埃落定,徐宅已然成了廢所,陸時卿身死,那裏自然也不會再添防備。她因身份特殊,能進到裏頭一探究竟並不奇怪。

也就是說,韶和雖然重活了一世,但所知與元賜嫻一樣都很有限,甚至可能更少。她並不清楚最關鍵的,風起雲湧的幾年裏,大周及周邊各國的政局變幻。可既然能得到陸時卿的死訊,就說明她並非全然與世隔絕,而是留了個道口子,只拿來接收有關他的訊息。那麼,一些有他參與的重大事件,她或許也略知一二。

前頭徐宅密道無緣無故暴露,連陸時卿都未能察知紕漏,經此一夢再作聯想,元賜嫻很快思及了知情的韶和。曉得徐宅密道所在,卻不清楚陸府內的具體入口,這一點與夢境恰好能夠呼應上。消息是從她嘴裏走漏的,應該沒錯。

但元賜嫻不確定,她是在何種情形下將這個秘密說了出來。若是心甘情願的,其實也能夠理解。誰都不知道南詔深宮裏究竟發生過什麼。逆來順受兩輩子,出於什麼刺激一朝觸底反彈,再沉靜的一泊水也可能騰起巨浪來。

若是受制於人的,一樣可以想像。畢竟經過臨盆那夜的變故后,元賜嫻深感細居此人行事絕無底線,以這種人的手段,或許根本不需要韶和合作。只要她知情,他怕就有一萬種辦法撬開她的嘴。

陸時卿沒表現出任何異議,只說知道了,然後抱她去床榻歇息,跟她講眼下不到寅時,再睡一會兒,但他必須馬上進宮面聖了。

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此刻的長安城怕是各處都不安寧,不止陸時卿,朝臣們都在火速往大明宮趕。元賜嫻不耽擱他,順從點頭,等他離開卻怎麼也睡不着了,乾脆披衣起身,點亮了屋裏的燈燭,然後從外間翻出了一幅囊括四面諸國的輿圖來。

拾翠和揀枝見她起夜,忙來伺候,看她盯着輿圖皺眉深思,也不敢打擾,直到她輕輕嘆息一聲,主動問:「平王起兵使了什麼借口?」

拾翠剛從曹暗那處得了消息,忙答:「昨日是四月初八佛誕節,平王以夜得神佛指引,前來‘清君側’為由起的兵。」

元賜嫻笑了笑:「清君側啊,清誰?時卿?」

拾翠點點頭:「討伐檄文洋洋洒洒三百文,倒是字字珠璣句句犀利似的,說什麼天地神明,昭鑒他心,還陳述了郎君不少罪狀,講郎君如何迷惑聖心,如何與回鶻及南詔達成密謀協定,如何勾結朝中皇子,心繫二主。」

她冷嗤一聲:「沒點新意。說得倒是真的。」

「夫人放心,陛下肯定知道這是託詞,哪怕心生疑竇,也不會在這種關頭跟郎君過不去。畢竟平王都要帶兵打進京城來了,郎君手下可沒有一兵一卒呢。」

元賜嫻點頭:「我不擔心這個。聖人是說什麼也要先解決平王的。我只是在想,聖人解決他的法子,可能會叫大周成為一鍋亂粥。」

「夫人此話怎講?」

她和着窗外的雨聲淡淡道:「聖人呢,既無用人不疑的胸襟,又無疑人不用的本事,不止意欲對平王斬草除根,也同樣忌憚阿爹。對付完了平王,下一個很可能就輪着咱們元家。你說,現在淮南反了,若朝廷要保存實力,以求最大利益,該拿誰去對陣平王?」

拾翠愕然:「聖人想動用滇南的軍力,遣滇南王出兵援京。」

「為除心頭大患,以遠水解近火,聖人簡直天馬行空!」揀枝蹙眉道。

元賜嫻心道他何止天馬行空,點點頭,垂眼閱覽了一遍手下輿圖,指着上頭道:「咱們滇南的將士與戰馬,可不是淮南的水土能養出來的,照理說,這一戰阿爹有勝算。但他領急行軍一路北上驅馳,必然消耗巨大,與佔據地理優勢的平王交鋒是一場硬仗,短時內未必輕易拿下。兩軍對壘,損耗越大,聖人越歡喜。」

揀枝接話道:「可聖人恐怕很快就笑不出來了。身在長安的南詔皇長子是假,南詔新皇又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眼見滇南空虛多時,怎可能不心動?一旦南詔有所動作,必得大周分心他顧……這可如何是好?」

元賜嫻點點頭肯定了她的判斷,道:「這時候就輪到回鶻出場了。聖人料不到南詔這一環,但時卿和六殿下能料到,為免殃及邊關百姓,一定及早做好了準備,拉攏了回鶻這個友軍。」

「只是不論如何,回鶻的長-槍都不能朝着我大周將士的心口。哪怕這些將士正幹着毀滅大周的勾當,借回鶻的士兵來阻撓他們亦有叛國之嫌。倘使如此,便與通敵的平王與二皇子無異了。所以,時卿會請回鶻的援軍避開大周內戰,直接趕赴西南對陣南詔。」

揀枝想了想問:「可回鶻前頭剛經歷了半年戰事,自己跟腳也不穩。突厥是回鶻前身,退出歷史舞台數年,時時想着捲土重來,如今很可能也預備趁虛而入,選擇這個時機再次攻打回鶻。倘使後院失火,那些前來援助咱們的士兵還怎麼安心與南詔作戰?」

拾翠聽到這裏不解道:「突厥前不久剛被打退,哪來的本事這麼快重整兵力?」

「如果此前被打退的那支軍隊只是個迷霧彈子呢?」元賜嫻反問,「當初二皇子半途逃逸,領突厥攻打回鶻一事,本身就透着古怪。他被平王救下不難,但憑什麼能夠號令突厥?他可是突厥一族當年的仇敵。再說了,突厥挑那種安穩時候東山再起,註定是被我大周與回鶻合攻的命,哪來成功的道理,那不是跟着二皇子瞎忙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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