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陸時卿寬慰了他幾句,也沒給出什麼實質建議,只說回鶻那邊的戰事馬上就能了結,倘使這場內鬥不可避免,唯有加緊時機休養生息,往長安城添兵添力。
老皇帝也只有無力點頭。他雖然防備陸時卿,卻知道他絕不是平王那塊的,所以面對平王的事,還是能放心問他。
談得差不多了,徽寧帝忽然幽幽地說:「這麼看來,倒還是易直貼朕的心。」
陸時卿抿唇一笑。
這是有了對比,記起了元家的好。
老皇帝在打如意算盤,想自己忌憚歸忌憚,可這麼多年來,元易直確實沒什麼不安分的動作,如果朝廷有難,他雖遠在滇南,卻不會不幫吧。
但這種話,他不必跟不相干的人講,之所以來了這麼一句,是想通過陸時卿試探元家的意思。
陸時卿自然聽出來了,道:「滇南王很少跟賜嫻說道政事,臣從她嘴裏怕探不出什麼來。但光從‘很少說道’這一點看,倒也能瞧出他是個心眼實的。」
徽寧帝點點頭:「依你看,倘使朕確實周旋不過來,可否能號動滇南?」
陸時卿頷首道:「理應可以。但陛下勿忘,滇南是大周西南的屏障,一旦那頭空了,南詔便有了可乘之機。」
「細居沒那麼快站穩腳跟,再說了,他兒子不還在朕這裏?」
陸時卿淡笑一下,什麼都沒說,點點頭。
老皇帝問完了正事,感慨道:「九年了啊。朕還記得,易直就是九年前的三月去的滇南。」
他原本沒大在意這種假情假意的感慨,聽完卻微微一愣:「陛下是說,滇南王是當年三月里離京的?」
徽寧帝奇怪地覷覷他:「不錯,是你被點了探花郎之後,朕記得挺清楚,那天……」
老皇帝後邊還絮絮說了什麼,陸時卿已經沒大聽清了,直等到離開紫宸殿,然後去含涼殿接了元賜嫻和孩子,一路坐上回府的馬車,臉都是黑的。
元賜嫻以為是朝里出了什麼岔子,但宮中耳目眾多,也就沒好開口問,待孩子們被兩名婢女抱去後頭馬車,與陸時卿獨處時,才問他:「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陸時卿沒說話,目視前方。
她心底更奇怪,拿雪白的手掌往他眼前晃晃,扯了他的袖子道:「誰惹你生氣了?」
陸時卿最抵抗不了她小心翼翼扯他袖子這種招數,聞言好歹肯開尊口,偏頭道:「誰惹我,你不知道?」
元賜嫻確實不知道,但卻察覺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感覺跟自己有關係,心想甭管是什麼,先笑吧,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就彎彎嘴角道:「我要是知道,早擼起袖子替你去收拾人了,哪還心平氣和地在這兒問呀?」
油嘴滑舌!
陸時卿驀地傾身過來,也沒個徵兆的,一拳頭砸在車壁上,籠着她問:「九年前我騎馬遊街的時候,你人還在京城。」
元賜嫻一駭。哎呀,她失策了。
上次她一緊張沖他說謊,說自己當時已經去了姚州。但現下想想,這種謊言是很有可能被拆穿的,還不如說那天窩在家裏沒出門比較好呢。
她腆着臉笑:「可能是我上回記錯了,絕對不是有意說謊的!」說完還攥了他壓在牆壁上的拳頭下來,給他吹氣,邊道,「文人學武人那套做什麼,砸拳不疼嗎?」
但她越是這樣,就越顯心虛了。陸時卿早先就能輕易勘破她的演技,如今更對她了如指掌,一下證實了心中猜想。
要是沒做對不起他的事,她說什麼謊。更何況他記得,上回細居來長安,眾人在自雨亭比賽彈射時,她可玩得一手好彈弓。
他將手一把奪回,不許她轉移話題,在正頂上壓迫着她,道:「彈弓你打的?」
元賜嫻沒法爭辯了,一邊伸出手,不停給他順胸口,一邊承認錯誤:「是我打的是我打的,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要是,要是知道九年後你會以我夫君的身份在這兒逼問我,我肯定不會那麼頑的!但我彈都彈了,你怕狗也怕了九年了,這賬咱們也清算不了了……」
陸時卿真給她氣得肉疼。
好啊,因為她染了個怕狗的毛病,苦兮兮過了這麼九年,其間還要被她那個阿兄幾次三番捉短處,拿狗嚇唬。元賜嫻,或者說元家當真是克他的!
他咬牙切齒道:「誰說清算不了?」
元賜嫻嘴一癟:「你能算,那你算嘛。」
她話音剛落,身下馬車像是遇到了一處坑窪,顛簸了一下,叫倆人都是一個輕微的上下起落。
陸時卿彷彿從這個起落里悟出了什麼,略帶慍氣地笑了一下:「你說的。」
元賜嫻還沒來得反應過來呢,就被他壓去了馬車角落。
馬車能隔什麼聲,元賜嫻死死憋着,氣都喘得隱忍。她得承認,這賬確實算得非常磨人。
陸時卿頭次很快,畢竟素了這麼久了,第二回就沒那麼輕易繳械了,聽她一個勁壓着聲投降,說回家再算,怎麼算都行,他也無動於衷。
回到家關起房門,對她來說就是享受了,現在這樣才叫折磨。九年換她一場出不了聲的事兒,還不夠仁慈?
陸時卿覺得自己大方極了,發了狠勁。
元賜嫻髮髻都快散了,頭上一支步搖一直撞車壁,着實戳得慌,剛想伸手拔了,卻感到陸時卿一個急停。
她愕然,看見他神色痛苦,臉色微白。
「怎,怎麼了?」她慌神地問。怎麼像是一副哪裏斷了的樣子。
「腰閃了下。」
「……」
元賜嫻又好氣又好笑。算賬把自己算折了,這叫個什麼事?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馬車裏的後半程簡直叫人不堪回想。陸時卿活動了一下筋骨,覺得不礙,說是小事,作勢就要繼續。元賜嫻不知道他是死要面子硬撐,還是確實不打緊,反正不敢勞動他的腰了,見他堅持不停,便想就快點完事吧,換個把式,身子一沉坐了下去。
結果這當口恰好碰上個坑窪。這下誰也沒忍住,一個「哎」一個「哦」。
街上有個路過的老丈高嘆一聲:「世風日下喲!」
元賜嫻心裏頭暗恨,氣惱地捶了下陸時卿,低聲道:「叫個什麼,沒被觀音坐過?」
「你不也是?」他汗涔涔地看她,「沒坐過蓮花?」
當初為了元姝元臻的到來,倆人都是十八般武藝上身,這已經不是什麼新把式了,但以前確實沒碰着過坑窪。
元賜嫻覺得長安城的街道該修繕修繕了。
陸時卿卻在想,跟她一道坐馬車的趟數多到數都數不清,以前怎麼沒想到利用這種天然的地勢。
倆人一句「陸蓮花」一句「元觀音」的,好歹在回永興坊前整理完畢歸了位。元賜嫻給陸時卿仔細察看了下腰,確實沒大事,消停兩天就行了。
但他還是一臉黑氣。
她勾着他的下頜逗他:「不就是要算賬,一輩子給你算呢,慢慢來,這兩天先讓我發發威。」
陸時卿覺得,情話和葷話一起說的女人真要命。
稍後,元賜嫻得了閑,記起阿兄的求助,便想跟陸時卿商量,要不翌日回元府望他一趟,卻聽他說,伽斛公主沒幾日就要離開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