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元賜嫻喉嚨底一噎,心道不可能吧,鄭濯還有單手雕玉墜的本事?
果見他聞言張了張嘴,好像想解釋這不是他雕的,只是叫人買的罷了,但眼見皇后已經把話頭轉開了去,也就沒能說得上話。
元賜嫻看陸時卿一眼,一臉「妙啊妙啊,裏頭好像有玄機啊」的表情。
陸時卿淡笑一下,捏捏她的手骨,暗示她不必多管。
皇后緊接着問伽斛,對收到的這些玩物可還滿意。伽斛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就在眾人都道她會說幾句客套的場面話時,卻聽她道:「但在座還有好幾個沒給我禮物呢。」
一個老臣不小心發出一聲「呃」。
這個回鶻公主,夸人誇得直率,討東西也討得很直率。
皇后也沒料到她會說這話,聞言只有接茬道:「是了,還有誰準備了禮物的,趕緊呈上來。」
幾個官員和宗親們都是神色為難。聖人沒說要他們也獻殷勤啊。
正當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四下靜得有點尷尬時,伽斛自己給自己解了圍,指了一下偏下首處的人道:「這位……」她說到一半頓住,然後訕訕一笑,「不記得姓什麼了的將軍,你帶了什麼禮物給我?」
被點到的元鈺「唰」一下抬起頭來,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大傢伙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面上,才算反應了過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元賜嫻也是一愣,很快就給阿兄使起了眼色。這種時候說沒準備怕是要倒霉的,他現編也得編一個啊!
元鈺當然也不是傻的,得了妹妹暗示,忙答:「勞公主不嫌,在下準備的禮物不是那麼登得上枱面,就是幾盒子家父秘制的藥膏,傳說中,是可以潤白肌膚的。」
「……」眾人一陣傻眼。蒼了個天的,這元世琛莫不是傻的吧。這話說的,豈不是暗指公主膚色不夠白了?
正當元賜嫻頭疼扶額的時候,上首伽斛卻又驚又喜地「呀」了一聲,然後一手捧着自己的臉蛋,一手指着元鈺道:「這個好這個好!快拿給我試試!」
「……」
滿座訝異。元鈺心直口快就罷,可誰也沒料到,這個公主竟然歡歡喜喜地接茬了。
這怕不就是人們常說的物以類聚,仙葩碰上仙葩,刺溜一聲,開出了火花。
可公主也不仔細思忖思忖,要是元家秘制的藥膏子真有效用,元鈺自己能黑成這個樣?
元鈺也是一噎。其實他就是瞎編不出來,又想到大周以白為美,自己被膚色鬧得沒能夠上長安雙美,因此困擾多年,眼看這個伽斛公主好像也有類似煩惱,所以就提了這一嘴。
此刻對上她真摯的目光,他反倒有點心虛了,支吾了下說:「元某今早趕得急,將藥膏落了,公主稍候,一會兒就有人送來。」
伽斛聽這一句「元某」,若有所悟:「將軍是陸夫人的兄長?」
皇后眼瞧着勢頭不對勁,不等元鈺有機會開口,就先接過了話,又跟伽斛說,其實這樣的膏子宮裏也有現成的,生生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別處去。
她就笑着說起了別樣物什,只是還往元鈺那邊看了一眼,見他好像有意閃避,有些好奇地自顧自琢磨起來。
陽春三月,太液池畔韶光盈盈,和風吹得湖面皺起了細皴,漾出一圈圈紋路。眾人你來我往地談笑,除了一直吃果子的十三皇子,心底都暗暗各懷了一捧心思。
倒是老九鄭沛的心事最顯而易見,就是對伽斛沒一星半點興趣,反倒時不時瞥一眼元賜嫻,像是滿心可惜這樣的天仙兒怎麼就已為人婦了。直到陸時卿鄭重其事地盯住了他,他才不得不消停了下去。
茶席臨散時,皇后問起陸時卿家中小子是否安康。
當初元賜嫻母子被劫之事陣仗很大,幾乎鬧得人盡皆知,徽寧帝下旨嚴查,只是當然查不到細居和平王那邊去,最後隨手往陸時卿一個政敵頭上扣了個屎盆子,就當替元陸兩家做主了。
陸時卿本就不思量聖人如何,細居和平王要除,要連鍋端,但靠不得昏聵的老皇帝,這事會被如此處置也是意料之中,便很平靜地謝了恩。如今被皇后關懷,也是脾氣不錯,打打官腔答了幾句。
然後又聽皇后說:「那就好,改明兒抱來宮中給我瞧瞧。這不,好跟業兒做做伴。」
她口中的「業兒」是南詔現今的皇長子,細居和韶和的「兒子」。南詔皇室取名用的是「頂針法」,孩子名兒開頭一字隨老爹名兒末尾一字。譬如細居的老爹叫茲細,而細居的兒子叫居業。
元賜嫻聽說,居業是在元臻被換回后一天到的長安城。細居到底沒那麼草率,直接用陸時卿送回去的那個孩子作假,而是拿了早先安排好的,一名漢女與南詔男子所生的子嗣來充數。
畢竟,得混出個血來不是。
陸時卿聞言淡笑一下,這時候沒有拒絕的理,只說得閑了一定來。等席散,貴人們退了,他便牽着元賜嫻往停在外頭的轎子走。
這時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空曠的宮道口卻突然傳出一聲:「賜嫻表妹!」
陸時卿牙一癢,停下步子,跟元賜嫻一道轉頭去看,就見鄭沛追了上來,跑得臉一陣白,手裏頭提了一對木製的人偶,說是拿給表外甥和表外甥女玩的。
元賜嫻雖覺鄭沛當初的確輕浮了點,但談不上記恨他。畢竟在這深宮裏頭,像他這樣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強取豪奪的皇子已經算純凈了。他身子羸弱,得聖人眷顧,免了被當成棋子使,一半是因禍得福,一半也是出於自己那乾淨的底子。
她倒覺得鄭沛跑得臉都白了就為送對人偶,收了也無妨,但畢竟陸時卿站在這裏,當然得由他做主,要不還不被酸氣沖塌了鼻。
她沒開口也沒動作,陸時卿就滿意了,淡淡與她道:「九殿下一片心意,收下吧。」又跟鄭沛說,「勞殿下惦記。下官先帶窈窈回去了,改日再來拜過殿下。」
聽這一聲「窈窈」,元賜嫻心底「哦喲」一下,笑眯眯地接過玩物,道:「多謝九殿下,元姝和元臻一定喜歡的。」
鄭沛像是強顏歡笑了一下,然後便轉頭走了。
春光何其明媚,他的背影卻怪蕭瑟的。
陸時卿默在原地依禮目送,等鄭沛走沒了影,才繼續牽着元賜嫻往外去,見她偏頭問自己:「做什麼把我乳名給別人知道?」
因為鄭沛叫她賜嫻啊,他當然要壓他一頭了。但這話說出來又有點幼稚,他敷衍道:「順口叫出來了而已。」又說,「給他知道也不要緊。沒膽子喊你。」
元賜嫻「嗤」他一聲沒說話,等上了馬車出了宮門,兩旁沒了閑人,才問他,聖人對待回鶻這事究竟是怎麼打的算盤。
剛才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皇后明明白白是想撮合鄭濯和伽斛。
陸時卿道:「聖人的意思是,方才在場那幾個皇子,除了年紀尚幼,純粹作陪的十三皇子外,誰跟回鶻公主成了都算是好事。但最好的還是阿濯。」
果真如此。元賜嫻聞言不由蹙起了眉頭。
徽寧帝又把鄭濯當棋子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