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第244少年(二)
精緻,小巧的玉足踏在了溫軟的布料上面之前,少年將水潑在了女孩的腳上,沖刷掉上面的臟污。
帶着水漬的踏在這少年很少會擁有的華貴布料上面,看着少年小心翼翼的擦乾淨腳背上的水滴,為自己穿上鞋襪,謝明依突然間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即便他不受寵,卻也是皇室子弟,這樣的待遇豈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謝明依想要收回,少年卻阻止了自己的動作,
“別動,小心地滑。”
少年小心翼翼的將鞋子給謝三穿上,謝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只是眼睛裏的感動是無法欺騙她自己的。
此刻的少年舉止閑淡從容,那目光中的專註,平靜,讓他看上去更像一位貴族,即便做着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卻能夠坦然的去面對。更或者說,是他眼中的珍視,讓謝三不由得心中一動。
一直到謝三穿上了兩隻鞋襪,這邊的少年才緩緩起身,看向對面的謝三說道,
“好了,可以回去了。”
少年走出兩步,卻被人拉住了衣袖,
“你是皇子,是天子的兒子。”
謝三的聲音微沉,一聽便知是她在刻意的壓低了聲音,而這樣的沉重也讓少年不由得重視起來。
但是敲動他心弦的,還是那句話——你是皇子,是天子的兒子。
“那又如何?天子並不缺子女。”少年嘲諷着說道,但是更多的還是失落。
謝三接着道,“無論別人怎麼看,自己要先對得起自己。一樣的血脈,為何別人可以,你不行?”
少年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你我不同,你是謝家三少爺,正正經經的嫡子,而我,只是一個舞姬生的孩子,你是榮耀,我是污點,我這樣的人,註定無法擺脫身上的臟污。”
“你,並不認為自己的母親是污點吧。”
咚!咚!咚!
他聽到了心跳的聲音,他聽到了自己內心的激動,聽見了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說,是的,我的母親是這天下最善良的人。
“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很難改變的,但是你幸運在自己是個皇子,才有一爭高下的機會,但是同時這也是你的不幸,因為你是皇子,就要面臨著宮廷的爭鬥,但這也決定了你可以在今後的人生中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這是許多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
謝三的聲音有些悵然,少年聽出了其中的感傷,也可以理解在這世家當中,身為男兒身的重要性。
“我……”少年想要出聲安慰,卻聽到謝三說,
“這個時辰宴會應該已經開始了,若是現在回去的話,定是要被責罰的,你確定要現在回去嗎?”
“嗯?”這一點少年倒是沒有想到。
只是這個時候再去一想,他能明白謝三的話是什麼意思。
宴會剛開始的時候眾人幾乎都在,若是此刻不進去還好,若是進去了定是會被人發現的,免不了一頓責罰,只是若是不去被發現了的話,該如何交代?
看着少年有些沉重的臉色,謝三笑了笑,“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說話間謝三拉着少年的衣袖走在前面,兩個人一路小跑着,讓少年驚詫的是,謝三帶的路竟然完美的避過了每一路負責巡查的士兵,彷彿早有所預料一般。
“哎,你是怎麼知道這裏的守衛的?”
少年看着前面的女孩,目光總是時不時的落在她拉扯着自己的手上,那雙白皙的小手,在月夜下竟然泛着一層淡淡的白光,隔着一層布料,少年仍舊可以感覺得到女孩手掌異常的溫軟,但是不同的是,那食指邊上凸起的繭子。
“此乃天機,不可泄露。”當時的女孩回頭看了一眼少年神秘十分的說道,但是這個看上去可以說是十分粗露的謊言,少年,這位大燕的六皇子已經不習慣去相信別人的人,竟然真的信了。
以至於引來女孩一陣毫不留情的嘲笑,
“你怎麼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單純到這個地步,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在……”說到此處少女的話戛然而止,只是臉色從歡喜陡然間變得嚴肅起來,帶些些微的訕然。
再不濟,皇家的玩笑,也不起自己能開的,最起碼不應該落人以口舌之實。
再者,她看着那少年突然暗淡下來的目光,謝三有些愧疚。
”沒關係。”
少年的聲音讓人聽着很舒服,酥酥軟軟的,有些江南的味道,吳儂軟語。
謝三聽出了他口音的特殊,當即問道,“你怎麼會蘇州話?”
少年怔了怔,隨及道,“嬤嬤是蘇州人,所以我從小便會蘇州話。剛才一時沒注意……”
他本有些後悔,堂堂大燕皇子竟然操着一口蘇州話,難免會讓人恥笑,然而當眼前的那個人亮起來像星星一般的眼睛時,少年有些遲疑了。
“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塞北的颯爽風情,長安的繁華大氣,可唯有蘇州是千年的古城,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下着雨綿延的小巷,皓腕凝霜雪的女子,說是這天下第一的風流鄉也絲毫不為過的。”
那憧憬的樣子讓少年嚮往,而又艷羨。
在那個地方,他早已經失去了對什麼美好的憧憬,而當一個美好的事物突然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闖入自己的生活時,就像是在一汪死水裏面激起了一片漣漪,而隨着各種環境的因素,很容易便會改變這潭死水裏面的內容。
是啊,少年的心怎麼會不被觸動。
“你喜歡蘇州?”少年問。
“天下第一風流處,自然是喜歡的,此生若是能夠在蘇州生活,也不枉此生了。”
女孩的神情是那般的讓人動容,連帶着少年都對蘇州那個地方充滿了期盼和嚮往。
卻也在此刻真真正正的記住那個風流之地,而在十幾年後,當他可以掌握一定權利之時,第一件事便是修築這座古城的城牆,他想盡己所能的護住這一座,她心中的憧憬與嚮往。
“能比長安還要好嗎?”少年故意嘴硬的說著,然而實際上卻也對那個地方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女孩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長安好,天下第一大的城市,容納各國之人的所在,可以說是一個極為開放的都市,可這裏……終究是太過繁華了。”
說著女孩便不再多言,轉過身,走在前面,拉着男孩的手也鬆了開來,少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背影,有些自責自己方才的話。
他不喜歡皇宮,不喜歡長安,卻因為這麼一個人開始對長安有了一種喜歡。
可是他不敢對面前的女孩說,這會是他今夜的又一個秘密。
前面的人站在一處荷塘的面前停了下來,少年看着有些不明,只見她的身影突然間消失了,四下里的路少年有些陌生,他與謝三不同,每一年的隨行都會有謝家,因為謝三的祖父是父皇身邊的禁軍統帥,隨行的有禁軍,自然會有謝蘭,而謝家自然會得到父皇的恩典。
對於這邊的路他是陌生的,所以才會走到清渠園的那一邊,方才的路上他的心思並不在路上,所以此刻當那人離開,突然消失時,少年一下子慌了。
第一個念頭就是她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謝三,謝三!”
少年壓低了聲音在荷塘邊呼喊着那個人的名字,一顆心懸了起來,就算是守備森嚴,可這荷塘這種僻靜的地方,總會有疏漏的地方。
“哇,原來沉默寡言的六皇子着急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啊。”突然在湖面上出現的人,和一隻小船兒,讓少年不由得怔在原地。
女孩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這可是夏天,不泛舟湖上有什麼意思?來,我帶你去。”
普普通通的一隻小船,可以說簡陋的很,包括那人手中的船槳,都很粗陋,可這對於長年在深宮裏不曾外出的少年來說,這一隻小小的船就已經是這世界最溫暖的善意。
所以少年再心有不滿她方才捉弄自己,可腳下的步子卻是沒有遲疑的踏上了船上。
然而臉色卻始終有些悶悶不樂的。
少女一手稱着船槳,沿途的水波將兩邊的荷葉推到兩邊,紅色的荷花彷彿就鋪在小船的上面,清楚到少年幾乎可以看到裏面的蓮蓬。
只不過少年更喜歡的是這紅色的花瓣,同皇宮裏的御花園不同,這裏的花豆皮自由的,清香的氣息讓他感覺到了這盛夏的美好,而不再是宮裏的潮濕。
“哎,看什麼呢?一朵花都能看呆了,你這未免也太可憐了點啊。”
謝三突然間出現在少年的身旁,後者一驚,向旁邊一讓,跌坐在船頭。
船槳已經被謝明依放在船邊懸挂,整條船也幾乎停在了湖面中央的位置,周圍是一朵挨着一朵的蓮蓬,紅色的花朵中央,謝三支撐着雙臂看着因為意外而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少年。
她見過的世家公子不少,可唯獨眼前的人讓她覺得有些心疼,心疼他的謹慎小心,心疼他的處處隱忍,心疼他的單純。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謝三脫口而出,隨及不由得臉紅起來,躲到一邊去。
少年被她的話一驚,可看到她迅速的離開時,少年坐起身,看到了夜色下那人漲紅的臉。
不過是一個會害羞的女孩子啊。
可此刻的少年哪裏知道,此刻的謝三之所以會臉紅不是因為方才的舉動,而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讓她產生了本不該有的想法。
是啊,就是那一句,你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讓謝三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產生了不該有的好感,而這種心軟的好感,她是不應該有的。
因為,這世上從來不會有人因為同情而對一個人手軟,有的只有弱肉強食。
“我的眼睛,像我母親。”少年開口道。
謝三看過去的時候,少年正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圓,好像是六月十五,也是皇帝要在今天夜宴群臣賞雪的原因。
祖父說,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很孤獨,即便有眾人簇擁着,可依舊是這天下最孤獨的人。
因為高處不勝寒。
少年的母親在他記事之前便離開了人世,所以謝三覺得這應該也是他身邊的嬤嬤告訴他的。
“你看那顆星星。”謝三指着月亮旁邊最亮的一顆星,少年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只聽耳邊那人說道,
“大哥說,那些逝去的人其實並沒有離開我們,只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仍舊在看着自己最愛的人。”
謝三說完后,只覺得空氣很安靜,而且有些異常……
當她轉過身看向少年時,看到的是少年一雙無奈的眸子,“我說,我是沒出過皇宮,卻也不是什麼不知道,好嗎?”
謝三一笑,看着少年此刻的無奈,只覺得有些可愛,“原來你不傻啊。”
“謝三!”少年咬牙切齒,面色慍怒,可眼中卻流露着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激動。
“別別別,來,吃蓮子,蓮子吃過沒有啊?”
一邊說一邊順手從旁邊的蓮蓬上摘下來一朵,扔到了少年的手中。
“你肯定沒有吃過,這兒的蓮蓬和皇宮裏的可不一樣,這兒的蓮蓬是甜的,不信你嘗嘗?”謝三一邊說一邊剝着蓮蓬裏面的蓮子,看向少年沒有動作,說道,
“你不會剝吧,沒事我教你啊。”謝三說著開始給少年做起示範來,一邊說一邊嘴裏是不停的,
“你看啊,這個蓮子要先把這個外面的皮剝開,然後啊這個裏面的東西你要挑大一些的去打開,你看你看這個小的啊裏面是沒有東西的,所以說一定要挑大的,哎,對就是這樣哈,好了。你嘗一嘗。”當謝三把蓮子送到少年的嘴邊時,後者看向她目光幽怨,
“我會剝。”
“不,你不會。”
“我會。“少年堅持着為自己辯解,然而女孩比他更加執着的說,
“不,你不會……哎哎哎,你怎麼咬我手啊?”
謝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再看着上面的水漬,不由得蹙起眉頭,
“你是吃蓮子呢,還是咬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