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屍山鬼草 第三章 天下亂合家歡
?而此刻,就在雲龍湖邊的聚賢樓內,有坐有站的圍了一眾人,正當中戲台上站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正侃侃而談,他身材瘦削,粗布長衫,雖其貌不揚,可二目如電,氣度倒也不凡。
這聚賢樓原也就是一間普通的茶樓,只因坐落在這雲龍湖畔,風景宜人,引來不少文人雅士。太平年月他們便在這裏唱唱樂府,如今世道動蕩,這兒又成了讀書人抒發情懷,駁論天下之所,偶爾有遊歷四方的說書人來此講上一段。
今天便是如此,那老者正講罷收場,將手中竹板向桌上“啪”的一拍,朗聲道:“王莽篡汗終敗亡,可連年征戰百姓亡,正所謂: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好,好!講得好!”周圍的人齊聲叫好,隨即便散去了。
只有兩三位從衣袖中取出幾枚銅板丟在台前的草帽內,連年征戰,民不聊生,能得着幾個銅子兒,至少是餓不死了,那老者一抱拳,一揖掃地。
這時,一位四十來歲的漢子手拿至少二三十枚銅板放入草帽內,說書的老者一驚,抬頭打量眼前這漢子,額窄眉高,粗布短裳,心中也納悶,這相貌怎麼看也不像是富貴之人,為何出手竟會如此闊綽?
不等說書的老者開口,那漢子率先抱拳道:“范先生,我乃武原縣張井,是個打鐵的粗人,剛聽先生講解,頓感豪邁,我和義兄想請先生吃兩碗酒,敘談一番,不知先生可否方便?”
這說書的范先生也是個老江湖,他嘿嘿一笑:“張先生高義,范某又如何推遲呢?”
說罷便整理好收來的錢財,跟着張井來到了酒館兒東南角的桌前,桌內另一位四十來歲的漢子趕忙站了起來,拱手道:“在下樂謹,請先生上座。”
范先生聞聽此言,忙客套道:“原來是咱彭城的大善人樂藥師,早聞先生大名,聽說前幾年發了瘟疫,若不是先生大德,贈葯於百姓,只怕是死傷無數,後果難料啊,今日有緣得見,范謀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說著又是作揖。
還沒等樂謹搭話,張井便搶道:“正是,在下便是那時與義兄相識,若非義兄贈葯恐怕我已早赴黃泉嘍。”
三人客套一番便落了坐,那樂謹問道:“素聞范先生四處游講,見識廣博,如今天下動蕩,人心惶惶,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啊?”
范先生飲了一大口酒,向四下里看了看,忿忿道:“不瞞二位,前些年那張角義軍以向官府提出減輕賦稅為名揭竿而起,一時之間從者甚眾,剛被剿滅未久,現如今李傕、郭汜又起兵作亂,其餘各郡太守不思救國救民,反而招兵買馬,擁兵自重,試圖割據一方,如此下去,國將不國,我大漢岌岌可危矣!”
樂謹一拍大腿,道:“正是!”說著一聲長嘆,抬頭向窗外茫然的望了望。
這一望不要緊,恰與我四目相對,嚇得我出了一頭冷汗呀,真他娘的冤家路窄走了背字兒,怕見誰偏偏就撞見,我趕緊縮頭轉身,鑽入了人群。
這位樂謹樂先生正是我爹,樂八指也就是我阿翁,提起我們樂家,祖上乃是齊國舊族,雖說如今早和“貴族”二字不貼邊兒了,不過先有阿翁向朝廷進貢九玄紫河車發了跡,後有我爹精明謹慎,將家裏的藥材生意做得風聲水起,現如今我樂家也算是彭城裏數一數二的富戶了。
可富戶並不是大戶,原因是我們家人丁不旺,三代都是單傳,可也正因如此,我這根獨苗從小就極為受寵,那會兒阿翁還健在,他早早的將家裏的生意交給了我爹,自己躲了清閑,整日裏寵着我玩,阿翁常對我說一句話:小賭修身,大賭齊家,豪賭安天下,所以他老人家正經的本領我是一點兒沒學會,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學會了用羅盤定方位和九宮八卦的一些粗淺的術數,即便如此,也只學了個皮毛。
要說為啥偏偏學這羅盤,因為我繼承了阿翁嗜賭的性子,加上“家學淵源”,剛過十五六歲束髮之年,這彭城裏大大小小的賭坊我就混了個門兒清,每次去賭之前都得用羅盤定定方位,打一卦算算,看看手氣如何,不過效果嘛,的確有些不盡如人意。
至於我的名號,人稱“骰子小太歲”,樂楊,樂家大公子是也,今年十九歲。
去年正月,那天阿翁仙游得很急,好好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只是單獨跟爹交代了幾句,家裏事還沒料理清楚就咽了氣。
可那會兒我還在賭坊里搏運勢,等滿頭大汗的沖回家時,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我差點兒哭暈過去,每每想到這事兒我都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可也就是打那以後,家裏就變了天,我爹對我管教甚嚴,平日裏除了讀書寫字就是跟着他學些關於草藥的門道,我連出門都受限制。
好在前兩年爹施藥救了張井叔,二人便插了香,一個頭磕在地上拜了把子,張井叔雖是個鐵匠,手上卻着實有點兒功夫,爹就讓我跟他學些武藝,強身健體,張井叔為報我爹的救命之恩,教得也算盡心儘力,這些年也沒少給我擔事兒。
今天我扯謊說去找張井叔習武,可一時之間手痒痒,鬼使神差的又進了城南的賭坊,結果輸了個底兒掉,回來的路上還恰好遇見我爹和張井叔在聚賢樓吃酒聽書,我這謊兒算是不攻自破了,回到家免不了又得褪層皮呀。
也就怪今天卦象不準,點兒背吧,我一溜煙似的奔回了家,都沒敢走門,從後院翻牆而入,這趟道我都熟門熟路了,進家之後就躲進自個的房裏提前塗了些跌打損傷的草藥。
可直等到日頭落山,才聽下人說我爹回來之後竟然並沒有怒意,好像還挺喜慶,正召集眾人到前廳議事。
我趕過去的時候,就見前廳廳門大敞,兩側的石燈幢亮着,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的,讓人心裏忐忑,再看廳內卻是燈火通明的,家裏除了幾個鋪子上的掌柜和夥計外,還有管家僕人,一共十幾口都到齊了,他們團團圍在爹面前的茶台上盯着什麼東西入神。
我湊上去一看,茶台上放了只一尺見方的檀木盒子,盒裏裝着一大一小兩個棕色的毛球。要說此物倒也並不稀奇,是麝香,就是公麝鹿的一種分泌物,取之於成熟雄體的腺囊之中,性溫,能開竅通絡,辟穢散瘀,聽說也可辟邪,驅蟲鼠,雖說算是名貴的藥材,卻也常見。只不過像這麼大的麝香,還是從未見聞過,我吃了一驚,那小的一顆竟也足足有拳頭大小,而且通體油亮,異香撲鼻。
大伙兒指指點點的討論了半天,爹在一旁卻始終沒開腔,等調足了眾人的胃口,才神神秘秘的開口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可是喜馬拉雅巨麝的麝香,普通的麝被取過麝香后仍能存活,可再次長出麝香。但這種巨麝則不然,其數量極為稀少,據說面部好似龍首,長有巨角,身大如氂牛,比虎豹還要兇猛,極難被捕到,而且這種巨麝性情剛烈,被活取完麝香后便會自行墜崖而死,慘烈異常,當然這種麝香的功效可不是普通麝香可比的,珍貴至極。”
眾人聽得雲裏霧裏,也不知真假,只是嘖嘖稱奇。
我正瞧得入神,就見娘沖我笑道:“楊兒,快來開開眼,這可是你爹花了大手筆才弄到的,吐蕃來的極品麝香,我跟你爹商量過了,大的一顆便掛在前廳的樑上,小的一顆就放在你的房間裏,這寶物啊驅蟲鼠,辟邪,能治百病……”
“嘿嘿!娘,還是放在您和爹的房裏吧,我身子好着呢,再說這香味我也消受不起。”我邊說邊用手捏着鼻子,低着頭掩在人堆兒里,不敢抬頭看我爹,還好我爹也沒沖我發作,趁這機會我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聽說當晚,管家就帶人將那顆大的麝香懸挂在前廳的梁脊上。
只說這神物也果真了得,沒多一會兒,整個宅院都充滿了異香。幾天後,正是夏末時節,本該是蚊蟲蛇鼠最活躍的時候,可整個宅院卻半隻都找不見。
而且每天早上我醒來時都覺得精神百倍,即使是陰天下雨,也都沒有絲毫賴床的想法。
轉眼間,半年過去了,已是隆冬臘月,這天午時剛過,爹便早早將鋪子裏的賬目打理完趕了回來,身後還引着一位郎中,說我娘最近幾天身體不適,怕是入冬害了病,郎中是來給娘瞧病的。
開始我還納悶兒,這半年來,家中可沒有一人生過病,就連爹每年都要犯的關節炎都沒再發作,娘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身體不適呢?
哪知,這郎中出來便道賀,說娘是有了喜!
我爹一聽這話,原本嚴肅謹慎的他樂得跟個孩子似的,炫耀道:“這,這多虧了那寶貝麝香有壯陽的功效,才讓咱樂家又添了新丁啊!哈哈哈!”
不過,那郎中聞言便是一皺眉,“樂老爺,每日服用小米粒大小的麝香末,的確可以壯陽,可切記不可連服七日以上,麝香長期服用不但不能壯陽反而會導致陽衰,甚至,甚至可使夫人小產!”他見我爹疑惑,便向一旁抱了抱拳,眼珠一轉,悄聲道:“樂老爺,可知,可知這前朝成帝為何沒有子嗣呀?”
他這一問我就更是吃驚了,娘有喜跟前朝皇帝有無子嗣有鳥的相干?這郎中也忒大膽了,妄自議論前朝皇帝,雖說如今這大漢天子也不值幾個錢了,可他這般放肆若傳了出去也是個誅九族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