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與鴉之墓 第166章 拜別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送別》
簡·格雷死了。
對於白孤來說,簡·格雷已經是背井離鄉的他所留在世間的唯一的希望。他希望簡從這個恐怖洞穴之中逃出去,帶着“天外之神”的秘密、帶着自己對她的生的祝福,好好地活下去。
而他,他與玄君陽將永遠留在這個洞穴之中,也許他們的屍體腐爛發臭、歸為塵土,也許也成為極光之夜茫無目的的遊走黑影,但這些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簡好好活下去。
“呃啊——!”一聲絕望的哀嚎聲從白孤的嗓中發出,拖着長長的嘶啞的聲線,在靜謐的洞中回蕩着。
“哼……
玄君陽事不關己一樣地站在旁邊,像扔垃圾一樣將簡·格雷的屍體丟在了白孤旁邊。隨後,他輕輕甩手,便將簡的鮮血毫無粘粘地甩了出去。
“你看白孤,”玄君陽蹲下身來,將自己的手展示給白孤,“一點血都沒有。”
他當然聽得到,趴在地上的白孤因為恨意而發出的咬牙切齒、聲嘶力竭的聲音。他就是要聽到這種聲音,這樣他才有一種從人生意義的層面上戰勝了白孤的感覺,這樣他才能證明自己的態度才是對待這個荒謬世界該有的態度。而白孤那種不溫不火的態度、那種輕鬆寫意的活法,只能成為廢料。
“玄君陽……”白孤用左臂撐起身體,慢慢地跪坐起來,“你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
這話倒是令玄君陽愣了一下。
對啊,我是為了什麼呢?
當他追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發現已經難以回答了。
但他還是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為了什麼。”
他的衣領被白孤猛地揪住:“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殺簡!為什麼!”
“咳!”話未說完,氣急攻心的白孤又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白孤,”玄君陽伸手捏住白孤的手腕,“說實話,就在剛才,我已經記不起我的樂趣了。每過一秒,我都要比上一秒更加的無人性——大概這就是神的思考方式。”
隨後,他微微用力,白孤的左臂如同樹枝一般被“咔嚓”一聲掰了個對摺。
洞穴中瞬間又回蕩起白孤的慘叫。
玄君陽站起身來,沖洞口張望:“你說,那些怪物們現在是不是也得聽從我的命令?”
白孤痛得冷汗直流,根本無暇說話。
“白孤,真希望我們沒有遇見過簡,”此時,玄君陽的語氣恢復了往日的沉穩與嚴肅,他的話語中似乎還留着對於白孤的不舍與愧疚。“希望我沒得奇怪的病。也希望你沒有阻攔我。”
說完,玄君陽打了個響指,他的身前凝聚出一個發光的白球,為他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再見,白孤,”玄君陽回頭看了看他,他已經殘破的身軀趴在那裏,身邊倒着死去的簡·格雷,“我會用這邪神的力量把世界給改造的更好。”
“哼,狗屁。這個世界……絕不會因為有你而變好的。”白孤顫抖的嗓音中滿帶着嘲弄,他希望玄君陽現在就把他弄死,這樣能讓他痛快一些。
玄君陽聳了聳肩:“我無法決定誰善誰惡,但至少要決定誰生誰死。”
“那你就先把我殺了吧,”白孤冷笑着,“只要我還有一絲生的可能。我就一定追到你,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殺了你。讓你後悔現在沒有揪下我的腦袋!”
“到那個時候,你儘管來就是了。如果你真的想殺我,至少要先從我為你和簡砌的墓里爬出來再說。”
說完,玄君陽向著洞口走去,留下規律而平和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洞中。
“呵。”白孤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慢慢挪到了簡的身邊。他的左臂被玄君陽折斷了,現在的他想為簡的遺體合上雙眼都做不到。
就在這時,洞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口哨聲。
“哼,倒是貼心,”聽着那哨聲,白孤感到好笑,“這算是留給我最後的友誼么?”
山洞傳來隆隆的聲響,頭頂的岩壁落下石子灰塵——玄君陽正不知用什麼辦法,企圖將這山洞連帶着洞中的秘密和他唯一的朋友永遠地封閉起來。
洞口處傳來石壁倒塌的聲音,卻難以掩蓋玄君陽的口哨聲。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似乎白孤與玄君陽從中學畢業時候就是唱的這歌。他當時只覺得好聽,並不覺得怎樣的悲傷。而現在,他倒是一下便迎來了兩個最為重要的人的告別,忽然也就理解了歌中的悲戚之處。
只可惜落得這樣的結局。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就在白孤哼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做好了結束這一生的準備。
“簡,別了。”
“你要死了。”
蓋過了落石與歌聲的巨大聲響,將白孤本已陷入沉寂的思緒又猛地緩醒過來。
“誰……”將眼睛微微睜開,白孤問道。
“拜你們所賜,我等待了不知道多久才重新聚合了身體,不到幾秒鐘功夫便又被你那個朋友拆分開來了。”
昏沉之間,白孤意識到與他對話的就是引起這一切不幸的“天外之神”。
“是么,”聽到這個消息,白孤又不知怎的心裏感到爽快,“玄君陽還真是心思縝密,這樣至少不會再迎來文明終結的下場了。”
黑暗中的聲音冷笑了一聲:“蠢得夠嗆。你那個朋友,心思之險惡恐怕比我更甚。你們的文明我瞧不上。我本欲驅趕那些愚蠢的舊神,建立至高的新文明。”
“那也不關我的事了,”一顆碎石掉落下來,砸在了白孤眼前,“反正我馬上就要死了,這世界以後變成什麼樣子,恐怕全憑玄君陽心意。”
“你不想報仇么?”
聽到這話,白孤又猛地睜開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想要取回那半身,而你想要報仇……”聲音似乎在作着利益的衡量,“那不如我們合作一下。”
“你想跟菟絲子一樣寄生在我身上么?”
“你應該慶幸,我的那‘白’的半身可是時刻想着侵蝕玄君陽的。至少自願寄生在你身上的我不會折磨你一分一毫。”
“聽上去對你可是很不公平的,”白孤撇了撇嘴,“你肯定另有企圖。”
“信不信隨便你,我只是不想再待在這個鬼地方而已。”
又一顆落石砸下來,將簡的腰部以下完全地掩埋了起來。
看着即將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簡,白孤沉默了。本已經接受了這結局的他,此刻心中又產生了一絲不甘,且這情緒彷彿滴入清水的墨滴一般很快地便渲染開來,擴大成一片漆黑的、濃烈的復仇心。
玄君陽,既然你成為了神,那麼也就只有神能殺了你。
“再不定奪可來不及了。”
“……成交。”
玄君陽懸浮在天空之上,一雙扭曲的雙翼在他背後扇動着。數不清的白色光彈擊打在山巒之間,塵土、落石、破碎的林木將那本就不起眼的山洞徹底地掩埋了起來。
頭頂漫天的極光,腳下是成群的黑影,此刻,玄君陽成為了新的權能。黑色的怪物們仰望着玄君陽,向他伸出手去,渴求着它們的新神。
“白孤與簡死在這裏,我得為他們建一座墳墓。”玄君陽似乎還不放心,雖然斷定白孤必死,但他臨死前的話語仍然令玄君陽覺得心有芥蒂。
說完,他張開雙臂,山巒之上便憑空出現了白色的巨大光圈。光圈發出熾烈的光芒,山峰彷彿遭受了無形的碾壓,以極快的速度矮了下去。伴隨着侵蝕,遮天蔽日的揚塵幾乎隔斷了詭異極光的籠罩。
待到塵土平息下去,山峰已經消失,出現在玄君陽面前的是一個被高聳石壁四面包圍的坑地。
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傑作,玄君陽喃喃自語:“我要在他們的墳墓上圈養我的眷族,我要在他們的墳墓上開始我的計劃。”
說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虛白的身影。
“竟然是一身白……是要我紀念他么?還是對我背信棄義的懲罰?”
說完,他的身影煙霧一般地化散在了夜空之下。
他自然沒有看見,那深深的坑中忽然探出一具手的骨骼,扒住了深坑的邊緣。
似乎聽見了不和諧的聲響,黑色的怪物們扭頭看向那裏。
白孤的身影,慢慢地爬了上來。他的雙目射出詭異的紫色光芒。
“你不是有翅膀么?怎麼不能飛!”白孤對着空氣大聲問道。因為岩石的擠壓與磨損,他的上衣已經成了破布,索性被他一發扯了下來。昏暗之中,閃着紫色光亮的花紋如同觸手一般從他的胸口伸出來,向著背部延展而去。
“我與你才剛剛融合,自然不及玄君陽與那半身早已連通半年有餘,”白孤的腦內傳來邪神的回答,“另外得告訴你,我最恨那些噁心的眷屬,它們聽從‘白’的命令。”
“那我要你有什麼用!”
“讓你不死不滅——看看你的右手就知道了。”
白孤伸出右手。果然如它所說,剛剛還只是長出骨骼的右臂,此時已經纏繞上了絲絲的肌肉纖維。此外,他的左臂斷骨早已接續完好,小腹上的刀傷也恢復如初。
“但你記住了,我以痛苦為食。你的所受到的一切傷,雖然都可以迅速恢復,痛苦卻要兩倍地奉還在你的身上。”
“隨便,”說著,白孤惱怒地看向那些黑色的怪物們,“我現在只想殺了它們。”